舅舅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我妈是家里的提款机。
外婆重男轻女,从小就让我妈让着舅舅。
长大后更过分,舅舅买房我妈出了15万,舅舅娶媳妇我妈又出了10万。
这些年,我妈给他前前后后塞了快五十万。
这次家宴,说是庆祝舅舅儿子考上大学。
他一口气点了十道硬菜,龙虾、帝王蟹、鲍鱼,眼睛都不眨一下。
结账时,他突然指着我妈:"姐,今天你买单,就当给你外甥的升学礼。"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妈却笑了,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舅舅看了一眼,瞬间低下了头。
包厢里油腻的空气混杂着酒气,让人窒息。
舅舅江浩满面红光,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得意地冲服务员挥着手。
他每点一道菜,我的心就沉一分。
“来个三斤重的波士顿龙虾,蒜蓉的。”
“五只帝王蟹,清蒸。”
“八头鲍,必须是鲜活的。”
“再来条清蒸石斑鱼,要两斤以上的。”
他一口气点了十道硬菜,菜单价格每翻一页,我的指尖就凉一分。
表弟江昊天,今天的主角,正被一群亲戚簇拥着,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他趾高气扬地炫耀:“我考了498分呢,我们老师说这个分数很不错了,我妈说要好好庆祝。”
我垂下眼,内心一阵冷笑。
498分,一个勉强够到二本线的分数,在他嘴里仿佛已经踏进了清华的校门。
舅妈周丽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扫过我,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哎呀,清月你当年考了多少分来着?”
她故意停顿,享受着我的难堪。
“哦对,620分,那又怎么样,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
我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外婆江秀芝正忙着给她的宝贝金孙夹菜,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还是我大孙子有出息,考上大学了,咱们江家的香火有人传了。”
她的目光掠过我,像拂过一件没有温度的家具,冰冷而淡漠。
我妈沈慧兰,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透明的影子。
她默默地给我爸沈国强夹了一筷子青菜,脸上是那种被生活磨砺出来的淡然。
可我看见了,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
酒过三巡,舅舅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他拍着胸脯,唾沫横飞。
“姐,你还记得我当年买房的时候吗?多亏你那15万救急,不然首付都凑不齐。”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感激,反而像在炫耀一件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舅妈立刻接上话茬,声音尖利。
“可不是嘛,还有我们结婚,大姑姐给了10万,咱们婚礼才办得那么体面。周围邻居都说咱们江家有钱。”
我看见妈妈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吹熄的烛火。
外婆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震得响。
“那是应该的!”
她的声音又老又硬。
“当姐姐的就该帮衬着弟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生她养她,她帮我儿子怎么了?”
我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狠狠剜了一下。
妈妈也是她生的啊,为什么就成了理所应当的牺牲品。
昂贵的菜肴陆续上桌,龙虾的红,鲍鱼的白,满满当当铺了一大桌。
粗略估算,这一桌至少要五六千块。
舅舅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继续彰显他的“豪气”。
“服务员,再来两瓶茅台!”
我看着菜单上那1299一瓶的标价,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
饭局接近尾声,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更加喧嚣。
舅舅擦了擦油腻的嘴,突然站起身,用筷子敲了敲酒杯。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各位,今天这顿饭啊,是为了庆祝我儿子江昊天金榜题名。”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射向我妈。
“姐,今天这单你来买,就当给你外甥的升学礼了。”
他笑得理所当然,仿佛在宣布一件天大的恩赐。
“反正你在厂里当财务,收入稳定,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气直冲头顶。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凭什么?!”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发抖。
“你自己点的菜,凭什么让我妈买单?”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舅妈的冷笑声打破了沉默。
“哟,这就不乐意了?你舅舅养你妈这么大,她出点钱怎么了?再说你表弟考大学,你这个当表姐的不该表示表示?”
外婆的脸也沉了下来,像块黑炭。
“清月,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你妈是我闺女,我让她出钱,她敢说不吗?坐下!”
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积压了二十二年的怒火。
我正要撕破脸皮,妈妈却突然伸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
她抬起头,脸上竟然挂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到诡异的微笑。
“清月,坐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妈妈缓缓站起身,从她那个用了好几年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被我碰皱的衣角。
“小浩啊,你确定要我买单?”
舅舅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大笑。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能不买?咱们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的笑声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心虚,眼神开始闪躲。
妈妈没有回答他。
她打开文件袋,抽出一沓厚厚的纸张,轻轻放在铺着油腻污渍的餐桌转盘中央。
那叠纸在包厢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
“那行,这顿饭六千八,从这里扣吧。”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堆文件。
我好奇地凑近一看。
最上面的那张纸,赫然是一张手写的欠条。
黑色的字迹清晰而有力。
“借款人江浩,借款金额15万元整,用途购房首付,借款日期2015年3月12日。”
末尾是江浩龙飞凤舞的签名,和他那鲜红的手印。
舅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从酒后的潮红变成了死人般的惨白。
他猛地伸手,想要去抓那些纸。
妈妈的手却更快,一把按住了那叠文件。
“别急,后面还有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让整个包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妈妈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轻轻翻开了第二张纸。
那是一张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2015年3月13日,账户户名沈慧兰,向账户户名江浩,转账金额150000元。
备注栏里,“购房款”三个字像是烙铁,烫得人眼睛生疼。
舅舅的额头上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喉结滚动,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得意。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你自愿给我的,你现在翻旧账?”
他的声音虚弱,透着色厉内荏的恐慌。
妈妈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平稳得像是在念一份工作报告。
“自愿?小浩,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她又从那个神奇的文件袋里,拿出了一支小巧的黑色录音笔。
她按下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舅舅那谄媚又急切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整个包厢。
“姐,你就借我15万,我一定还你,房子升值了我第一个想着你,咱们是亲姐弟,我能骗你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舅舅惨白的脸上。
外婆猛地一拍桌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射出恶毒的光。
“慧兰,你居然录音?你这是防着自己的亲弟弟?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看见妈妈的手在桌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得可怕。
“妈,就是因为是亲弟弟,我才要留证据。”
妈妈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进这个畸形家庭的心脏。
“您从小就说,我吃家里的用家里的,长大了就该报恩。行,我认了。”
她的目光扫过外婆,扫过舅舅,扫过在场每一个亲戚的脸。
“但报恩,不是无底洞。”
我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八年前。
那个为了凑齐这15万,在服装厂连续加了三个月夜班的妈妈。
那个周末还要去小作坊帮人做零活,一双手数九寒天里生满冻疮,裂开一道道流着血的口子,也舍不得停下的妈妈。
舅妈周丽尖叫着跳了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大姑姐,你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那15万早就花了,房子是我们夫妻俩还的贷款,凭什么说是你的钱?”
妈妈没有理会她的叫嚣,继续翻开了第三张纸。
那是一份房产证的复印件,房主一栏清晰地写着江浩、周丽两个人的名字。
然后,她拿出了第四张纸。
“这是我委托律师写的债权声明,并且做了公证。按照法律,我给你的那15万是借款,不是赠与。”
表弟江昊天在一旁不耐烦地嘟囔着。
“不就是点钱吗?姑姑那么小气,以后谁还敢跟你来往。”
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冲过去撕烂他那张不懂事的嘴。
爸爸宽厚的手掌按住了我的肩膀,他朝我摇摇头,眼神示意我去看妈妈。
妈妈完全没有理会表弟的屁话,她继续从文件袋里拿出第五张纸。
“从2015年到现在,整整八年时间。按照当时民间借贷的平均利率计算,本金加利息,已经超过20万。”
“今天这顿饭六千八,我可以买单。”
妈妈的声音不大,却让舅舅的脸色愈发难看,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但这笔钱,要从这20万里扣。”
她一字一顿地宣布。
“你还欠我,十九万三千二百。”
外婆终于绷不住了,她开始捶胸顿足地哭嚎。
“我们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弟弟买房是成家立业,你帮他是应该的!现在你居然要他还钱?你让外人怎么看我们江家?”
一直沉默的爸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愤怒。
“妈,当年我们家买房的时候,你给过我们一分钱吗?”
“慧兰娘家陪嫁过来的三万块钱,您当时说家里困难,让她拿出来先给小浩交首付,说好了是借,结果呢?还了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这才知道,原来本该属于我妈妈的陪嫁钱,早就被外婆这个刽子手,拿去喂饱了她那个成年巨婴儿子。
难怪我家的房子是贷款买的,爸妈省吃俭用了十几年才还清。
舅舅突然像疯了一样站起来,伸手就要夺过妈妈手里的文件。
“这些东西我不认!你这是伪造证据,我可以告你!”
妈妈迅速向后一退,爸爸高大的身影瞬间挡在了妈妈面前。
“小浩,这里是餐厅,你想干什么?”
舅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放下。
妈妈把所有文件 carefully 收回牛皮纸袋里。
“我手里有三份,一份在律师那里,一份在我朋友那里,你动我没用。”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这些年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每一分钱,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包厢里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只有外婆压抑的抽泣声和舅妈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服务员恰在此时敲门进来,怯生生地问:“您好,请问需要上果盘吗?”
没有人应声。
她尴尬地看了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妈妈背起她那个陈旧的帆布包,拉起我的手。
“清月,我们走。”
“这顿饭,就算我请的,当给昊天的升学礼。”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舅舅惨白的脸上。
“剩下的十九万,我会委托律师跟你们联系。”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她的背影,在我的记忆里,从未如此坚定,也从未如此让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