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毕生积蓄,准备全款为儿子买下市中心的三居室。
签合同前,我激动地在样板间来回走动,搭着儿子的肩膀,规划着、憧憬着未来。
就在这时,他女友却一脸嫌恶的表情开口。
“阿姨,就算您全款买房,也不用搭着我男朋友的肩膀吧?您是一点都不懂什么是边界感吗?”
我愣住了,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儿子,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当即转身就走,连夜回了老家。
儿子发来微信质问我为什么让他丢脸,我没回,反手将这笔钱成立了一个以我名字命名的助学基金。
我手心冒汗,紧紧捏着那张存了三百二十万的银行卡。
销售经理满脸堆笑,把购房合同推到我面前,“陈阿姨,您再看一眼,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在这儿签字。签完这套市中心的三房就彻底是您的了。”
我没看合同,我的眼睛只看着我的儿子,张伟。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个子很高,背影像一座山。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大半个城市的霓虹灯海都能收进眼底。这里是二十六楼,风光无限。
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风光。
为了这三百二十万,我开了二十年的小裁缝铺。从天亮踩缝纫机到深夜,一针一线,熬坏了眼睛,熬粗了手指,才换来我儿子能站在这里。
我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心里那股激动压不住。“小伟,你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主卧给你和珊珊,南边那间做婴儿房,北边那间……”
我的话没说完。
张伟的女朋友,林珊珊,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冷冷地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样板间里,每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
“阿姨。”
她先叫了一声,确保我和张伟都看向她。
然后,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我无法形容的表情,混杂着嫌弃和一丝教导的意味。
“就算您全款买房,张伟也是我男朋友,对吧?”她顿了顿,眼神像尺子一样在我搭着儿子肩膀的手上量过,“您就这么直接搭着他,一点边界感都不懂吗?”
空气凝固了。
销售经理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尴尬地挪开视线,假装去看墙上的挂画。
我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都冻住了。我搭在儿子肩膀上的手,像被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我看着张伟。
我等着他开口,等他说一句“珊珊你胡说什么”,或者“这是我妈,你说话注意点”。
他没有。
张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甚至没有看我,而是转向林珊珊,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珊珊,妈她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高兴?”林珊珊挑起一边眉毛,“高兴就可以没有分寸感吗?以后我们结婚了,住在一起,她也这样吗?张伟,有些习惯是要提前培养的,我是为了我们以后好,也是为了阿姨好,免得她以后被人说闲话。”
她说完,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个需要被规训的物品。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激动,什么憧憬,全碎了。
我看着我眼前这个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躲闪着我的目光,甚至还往林珊珊的方向,不易察觉地挪了一小步。
那一小步,像一把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明白了。在这个还没签字的家里,我已经没有位置了。
我一句话没说。
我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我的布袋子,把那张银行卡塞了进去。
“陈阿姨,您这是?”销售经理慌了。
我没理他。
“妈,你干什么去?”张伟终于回过头,皱着眉问我,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一丝责备。
林珊珊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似乎在等我低头,等我道歉。
我拉开样板间的门,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张伟追出来的脚步声和林珊"你追出去干什么?让她自己冷静一下!脾气这么大给谁看!"
我没有停。
我走进电梯,按下一楼。金属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们的声音,也倒映出我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走出金碧辉煌的售楼处大厅,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手机震了一下。
是张伟发来的微信。
“妈,你到底在闹什么?全款买房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走了,我的脸往哪放?”
我看着那行字,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最终,我一个字没回。
我直接走进旁边的地铁站,买了去火车站的票。三个小时后,我坐上了回老家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人挤人,充满了各种混杂的气味。我靠着冰冷的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感觉那座我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正在将我无情地抛弃。
或者说,是我在抛弃它。
手机又疯狂震动起来。
“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林珊珊被你气哭了,她有什么错?她说的不是事实吗?”
“你赶紧回来!销售经理还在等我们!”
“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非要搅黄了才甘心?”
我安静地看完,然后长按张伟的头像,点了那个红色的减号。
删除联系人。
世界清净了。
我把手机关机,塞进布袋子最深处。
火车开动,哐当哐当,载着我驶向黑沉沉的远方。我闭上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三百二十万,是我的。
是我一针一线,用我的血汗换来的。
它姓陈,不姓张。
火车在第二天清晨抵达老家的小县城。
空气里有股烧煤球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难闻,但让我心安。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回来了,拖着空空荡-的身体回到我出嫁前的老屋。院子里的石榴树比我走的时候又粗了一圈,只是现在是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屋子是我妹妹陈敏在打理,她嫁在邻村,每周会过来打扫一次。我用钥匙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点灰尘的樟木味扑面而来。
我没开灯,就在堂屋的旧木椅上坐下,从天亮坐到天黑。
我什么都没想,脑子是空的。缝纫机踩了二十年,每天都在计算尺寸,计较分毫,我太累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算了。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像个活人一样动了动。
我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张伟的。微信上,他申请重新添加好友的请求刷了屏,验证消息从最开始的愤怒质问,变成了后来的慌乱。
“妈,你到底在哪?”
“你接电话啊!”
“我错了行不行,你先回来,我们好好谈。”
“珊珊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说话直,你别跟她计较。”
我看着这些文字,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的心,在张伟默许林珊珊羞辱我,甚至还为她辩解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划掉所有通知,点开银行APP。
数字安静地躺在那里:3,201,542.78元。
后面的零头,是这个月的利息。
我看着这串数字,这是我前半生的总结。我曾经以为,它的唯一归宿,就是变成我儿子名下房产证上的砖瓦。
现在,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
我划开通讯录,找到我妹妹陈敏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就接了。
“喂,姐?”陈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小敏,是我。”我的声音也干得厉害。
“姐!你这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敏一下就惊醒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把昨天在售楼处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用最平静的语气复述了一遍。
我说得很慢,很清晰,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电话那头,陈敏的呼吸越来越重。等我说完,她那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是一声压抑不住的怒骂。
“那个小畜生!还有那个女的,她算个什么东西!她也配!”陈敏气得声音都在抖,“姐,你等着,我明天就去城里,我撕了她的嘴!”
“不用。”我打断她,“小敏,我打电话给你,不是让你去吵架的。”
“那你想干嘛?姐,你可别想不开!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我没想不开。”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银行余额,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县里,哪个律师打官司最厉害?”
陈敏愣住了,“律师?姐,你要告他们?”
“不。”我呼出一口气,感觉胸口那块堵了整整一天的大石头,终于松动了一点,“我要立个东西。”
“立什么?”
“一个基金。”我说,“用我的钱,以我的名义,成立一个助学基金。专门资助我们县里那些考上大学但家里穷,读不起书的女孩子。”
电话那头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过了很久,陈敏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问:“姐……你……你没发烧吧?那可是三百多万!你一辈子的心血!”
“我清醒得很。”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冰凉的空气涌进来,让我混沌的脑袋彻底清晰,“我辛辛苦苦挣的钱,给一个看不起我、还要规训我的外人,去住市中心的大房子,然后把我一脚踢开?”
“我凭什么?”
“我把钱给那些素不相识的女娃,她们以后出息了,逢年过节,或许还会记得有个叫陈兰的阿姨帮过她们一把。我把钱给我那个好儿子,他只会觉得理所当然,还嫌我这个当妈的碍手碍脚,没有边界感。”
“小敏,你说,哪个划算?”
陈敏不说话了。我能听到她在那边压抑的哭声。
她哭,我却没哭。
我的眼泪,好像在昨天就已经流干了。
“姐,”陈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无比坚定,“我支持你。我们县里最好的律师姓王,我明天一早就带你去找他。这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挂了电话,我感觉身上重新有了力气。
我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间老屋。我找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放了两个荷包蛋。
吃完面,我把碗洗干净。
然后,我把张伟的手机号,也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我躺在老家的硬板床上,二十年来,第一次睡得那么踏实。
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