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贵女间最近流行着一个新游戏。
若是同时看上一位公子,就一起唤他的名字,等他回头。
据说人的下意识反应是做不了假的,心悦谁,就会第一时间看向谁。
这游戏,身为县主的方芷宁原本是不信,也不屑于玩的。
人人都知她身份高贵,性格娇纵,就连在战场所向披靡、说一无二的章将军也甘做裙下臣,对她百依百顺。
可架不住小姐妹们起哄,她和另几位京中美人同时喊出了章临风的名字,看着他转过头来,和方芷宁遥遥相望。
众姐妹调侃道贺,夸县主驭夫有道,本应高兴的方芷宁却愣在了原地。
只有她自己知道,章临风方才的第一眼,根本就没落在自己身上。
他在看的,是自己身旁的侍女。
那个因章临风发誓绝不纳妾,甘愿留在他未婚妻身旁做一个奴婢,只为能时常见到他的女孩。
侍女忍冬,不是从小就跟在方芷宁身边的。
她是一年前被章临风从战场上救回的孤女,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亲友,无处可去。
本想留在章临风身边做个侍女来报答救命之恩,可将军府里一水的男人,个个都不拿正眼瞧她。
想接近章临风的女人太多,最终都被他扔在训练场吃苦。
忍冬是第一个能坚持下来的,即便落了一身的毛病,她仍是咬牙熬出了头。
可即便如此,章临风还是不肯收她,只让人把她送去县主府,给方芷宁当一个武婢。
方芷宁不是没介意过,可在亲眼看见忍冬跪在章临风身前,而男人却连她的面孔都分辨不出时,那份不满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心怀不轨的女人太多太多,除了方芷宁,从来没有谁能成为章临风的例外。
但此刻,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见方芷宁久久没有动作,忍冬贴近她的耳侧,恭敬地问: “县主,要我请章将军过来吗?”
方芷宁下意识打量着她,一张巴掌大的倔强小脸,上面布满淡色的疤痕。
除了一双格外清澈的眼睛,放在人群中,也不过是个一眼看过就忘了的普通女孩。
方芷宁在脑中回想着方才的情景,章临风的眼神确实和她对上了,可那是在他反应过来以后。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章临风已经走了过来,带着满脸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大昭民风开放,从不避讳男女当面诉说情意。
一旁的贵女们笑着围上来,章临风受了几句揶揄,面上也不生气,反而爽朗地笑起来。
方芷宁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这么多人一齐喊,章临风一时分辨不清也是应该。
想到这,她总算安心,又恢复了平日的伶俐稚秀,撒娇要章临风替她去买南街的糕饼。
章临风朗声答好,替她理好了外衫,又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这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从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一旁的忍冬。
“县主与章将军的情谊本就是京城一段佳话,今日是我们唐突了。”
提起游戏的贵女笑嘻嘻向方芷宁赔罪,为表歉意,还特意将方芷宁心悦已久的一支镶宝石凤蝶金簪让给了她。
方芷宁挥挥手让忍冬收下,面上却已显出几分无趣: “本县主要回府了。”
刚嘱咐下人抬轿子来,突然听见远处的街巷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大声提醒:
“疯牛跑出来了,当心!”
方芷宁回头,正瞧见一头毛皮溃烂双目猩红的耕牛在街上横冲直撞,似是被她身上锒铛作响的钗环首饰所吸引,哞的一声直冲她奔来。
“当心!”
章临风去而复返,连着跨过几个小摊,朝她的方向伸出手。
方芷宁扭身欲跑,可长长的裙裾绊住了她的脚,没几步就扑通一声坠倒在地。
正绝望时,忍冬却闪身挡在了她身前,瘦弱的身躯发着抖,口中说出的话却坚决: “县主莫怕!”
眼瞧着疯牛已至身前,方芷宁不忍地伸出手,将忍冬往安全的地方推。
可下一秒,手上落空。
章临风一只手把忍冬揽了过去,将她安置好后才想起方芷宁,却已然晚了。
疯牛一头顶翻了怔愣着的方芷宁,她五脏六腑剧痛,噗地喷出口血来。
昏厥前,她对上了章临风惊慌失措的脸。
方芷宁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全身痛得像散了架。
几个侍女一直守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均是眼中含泪。
只不过这些人中没有忍冬。
贴身侍女丁香说,县主睡了多久,忍冬就在院外跪了多久。
方芷宁心中压着委屈,却也不好发作,毕竟忍冬也曾挡在她身前,试图替她搏出一条生路。
她挣扎着下了床,走到院中看,昨夜似乎是下了雨,忍冬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跪在廊下,眼下一片青黑。
瞧见方芷宁,她冷不丁一哆嗦,当即磕了几个响头: “奴婢护主不力,求县主责罚!”
她一直磕个不停,青石砖上渐渐染了红色,方芷宁心中古怪,却也连忙摆摆手: “此事不怪你,你下去换身衣服吧。”
忍冬像没听见似的,仍旧砰砰地将头撞在地上。
方芷宁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刚要让丁香去拦,就见章临风黑着脸走了进来,一把抱起快要昏厥的忍冬,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方芷宁被吓住了,下意识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章临风停下脚步,回头望来,眼神中却写满了陌生的情绪: “县主再怎么尊贵,也不该苛待下人至此。”
方芷宁一愣,压抑许久的委屈此刻全变为了怒火,她顾不上身体撕扯的疼痛,三两步追上前去,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执意要跪在这里赎罪,与我何干?” “我还没追究你那日的行为,章临风,你还分得清谁才是你的未婚妻吗?”
章临风脸上渐渐有了怒意,他硬声道: “那日是我看错了人,把忍冬错认成了你。”
“可那与忍冬无关,她一心为你,你不该把火都撒在她身上!”
忍冬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见自己躺在章临风的怀中,她的脸瞬间爆红,手足无措地想要挣扎下地: “将军,这不合规矩!是我没有保护好县主,我活该受罚!”
说着说着,她又咳了起来,眼角泛红,猛地看上去,竟有三分神似方芷宁。
丁香气得冲上前来指着忍冬的鼻子骂: “县主可怜你被雨淋湿,让你去换身干净衣服,何时说过要罚你?”
“你自己闯了祸不说,如今还颠倒黑白,看我不打死你这个……”
话音未落,章临风突然一巴掌甩在丁香脸上。
丁香脸颊肿起,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方芷宁目眦欲裂,章临风却皱起了眉,十分不悦地哼一声: “宁宁,这就是你教出的人。”
“你究竟何时才能学会懂事?”
这句话将方芷宁钉在了原地,她死死地瞪着章临风,突然感觉这人好陌生。
见她又要生气,章临风突然长长叹出一口气,不再掩饰自己的失望: “你总是这样,一有不顺就要牵连他人。”
“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大可以把气都撒在我身上,我都受得住。”
“但忍冬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和下人联合起来折辱她。”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锐的刀,直直地插入方芷宁的心脏。
原来章临风竟是这样看她的。
她记得上次见忍冬时,章临风还叫不出她的名字。
这次却一口一个忍冬,叫得比谁都亲切。
游戏回头时的第一眼,也的确是落在了忍冬身上吧?
她是蠢了些,却也不至于蠢到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章临风见她不语,终究心软,温声劝道:
“宁宁,你我不日成婚,作为你的未婚夫,我有责任规劝你。”
“等我把忍冬送去医馆,就带南街的点心回来陪你,好不好?”
他总拿她当一个学不乖的孩童,伤害过后用几块糖就可以随意打发。
众人都说方芷宁是章临风的劫,殊不知,她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被困在这段畸形关系中,久久不舍得逃脱。
抹干净眼角的泪,方芷宁再次绽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不用了,我这人自小脾气坏,改不了。”
“若是你忍不了,我换一个未婚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