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贺霁阳休沐结束,不情不愿又被送回了书院。
临行前,苏棠冉给他装了一盒亲手做的点心。
什么定胜糕啊,粽子糖啊,塞得满满当当的。
贺霁阳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爱吃这些个甜到掉牙的东西。”
贺雪臣睨他,“那你留下,家里正好有小孩子。”
一旁的璎璎点头如捣蒜。
“不成!”
贺霁阳飞快地将食盒护在怀里,有些急眼,“这是苏娘子给我的。”
让他这副模样逗得直笑,贺乔氏这才道:“好了好了,没人跟你抢。”
旋即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去了书院要好好用功,切莫再偷懒了……”
出人意料的是,贺霁阳这次竟耐着性子听完了。
还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贺雪臣。
末了,撂下句“知道了”,出门而去。
“三郎懂事了。”贺乔氏颇为欣慰。
姜伯却还是好奇:“苏娘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苏棠冉轻笑:“三爷是儿郎脾性,心气儿高,治他,就不能用寻常手段。”
姜伯与陆嬷嬷两厢对望,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瞧见了不可置信。
都说一物降一物,这苏娘子竟是三爷的克星!
……
苏棠冉初来乍到,并不急着盘店开张,准备先赁个摊位卖卤蛋。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前世顾挽清成婚后三个月,京城遭了百年罕见的旱灾。
约莫在年关将至时,顾肖氏提了一嘴,说贺乔氏没挨过去,活活被饿死了。
那时物价飞涨,小店如霜打的麦穗,一茬接着一茬倒。
先前去附近那个集市时,苏棠冉仔细看过,早点铺子里头都没有卤蛋售卖。
卖卤蛋需要的器具少,小桃园里的就足矣,是个不错的商机。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去集市试试水。
于是快走几步回了榻上,将睡懒觉的糯米团子从被窝里捞出来,直奔先前的芦苇荡。
今日的芦苇荡有些不一样。
一群小萝卜头在里头叽叽喳喳,吵得格外厉害。
她登时有了主意。
扬声叫住领头的大孩子,苏棠冉直言问他们:“想吃糖吗?”
听到有糖,一个黑黝黝的小脑袋从人堆里探出来:“哪里有糖?”
“狗蛋!”
立马有人呵斥他。
狗蛋缩了缩脖子,颇为委屈:“我这不是好久没吃糖了嘛。”
“娘亲好像被当成人贩子了哦。”
银铃似的声音响起,顿时吸引了一众小萝卜头的视线。
众人这才发现,苏棠冉身后还有个粉嘟嘟的女娃娃!
璎璎解下腰间的小口袋,露出里头鼓鼓囊囊的春盘糖。
“这个可好吃啦,你们不想尝尝吗?”
许是她人畜无害的模样让小萝卜头们放松了警惕,狗蛋大着胆子,从口袋里拿了一块。
“好吃!”他眼前一亮。
春盘糖甜而不腻,里面包裹的松子粒大饱满,香气浓郁。
见状,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把手伸了过来。
只是再想吃第二块的时候,璎璎捂着口袋退回到苏棠冉身后。
“糖可不能白吃,再想要可就得帮我一个忙了。”
苏棠冉眉眼弯弯。
“什么忙?”
小萝卜头们齐刷刷问道。
“芦苇荡里有鹌鹑蛋,你们见过吗?”
小脑袋频频点头。
“五颗鹌鹑蛋换一块糖,要是找的多了,超过三十颗的,就按四颗一块糖收,怎么样?”
两颗就能换一块糖!
这小孩子自幼在芦苇荡里长大,鹌鹑蛋见多了,没想到还能用来换这么好吃的糖。
“真的吗?”狗蛋问。
“不信的话,我们拉勾。”
苏棠冉俯身,伸出白皙的小手。
狗蛋脸涨得通红,连连摇头,狼狈地跑走。
末了还不忘喊道:“在这儿等我!”
一众孩子作鸟兽散。
不到半个时辰,狗蛋就光着上身跑了回来。
怀里拿衣服兜着许多鹌鹑蛋。
苏棠冉当着他面点完,一手交蛋,一手交糖。
又等了一会儿,孩子们零零星星归来。
苏棠冉数完,面上是难掩的惊讶。
他们竟然捡了六百多个蛋!
甚至还有个小萝卜头捡来一窝刚刚睁眼的小鹌鹑。
苏棠冉用一角银子买了下来。
末了,狗蛋还恋恋不舍地问她:“你往后还会来吗?”
苏棠冉笑着点头。
狗蛋这才心满意足地同其他孩子归家。
竹筐里背的春盘糖换成了鹌鹑蛋,沉甸甸的,却叫人分外安心。
……
回到贺府时,暮色西沉,檐下早早挂起了灯笼。
陆嬷嬷也已备好了晚膳。
苏棠冉没什么胃口,略动了几筷,便去将小鹌鹑仔细安置回笼中。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几乎是陷进圈椅里,浑身酸疼得像是散了架。
尤其是那双奔波了一日的脚,又胀又乏。
璎璎挨在她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捏着她的胳膊,仰起小脸:“娘亲累了,璎璎去给你打热水泡脚!”
不等苏棠冉回应,小人儿已端起木盆一溜烟跑出了浮香院。
院子里静了下来。
苏棠冉阖着眼,倦意如潮水般涌上。
半晌,她才勉强提起精神,弯下腰,一点点褪去鞋袜。
双脚触到微凉的空气,她轻轻吁了口气,单手支着额角,意识又开始恍惚。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璎璎?”
话音戛然而止。
昏黄的灯笼光下,月洞门边,哪里是璎璎小小的身影。
竟是贺雪臣!
清隽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看不清具体神色。
苏棠冉的眸子倏然睁大,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几乎是本能地,慌忙就想将那双还裸露在外的脚缩回裙底。
奈何心慌意乱,动作又急,裙摆一角竟不小心勾缠在了身旁一株低矮的花树枝杈上。
越是着急想扯回,那柔软的布料与细枝缠得越紧。
一番徒劳的拉扯后,非但没能遮掩,反而因着动作,让那两只白生生的脚更清晰地暴露在来人视线之下。
足踝纤细,足背肌肤在灯火下泛着玉质的光泽,圆润的足趾因主人的慌乱无措,微微蜷缩着,透出淡淡的粉色。
一如她此刻轰然烧透的脸颊与耳根。
苏棠冉又羞又急,手上动作越发忙乱,恨不得立时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贺雪臣不知何时已摇着轮椅到了近前。
他微微倾身,目光并未在她脚上停留,只专注地落在那些纠缠的枝蔓与布料上。
轻轻拨开枝叶,一点点将勾住的裙摆解脱出来。
整个过程,青年神色平静,清冷端正。
俨然一副非礼勿视的君子模样。
如果……
忽略他那双已然红得欲滴血的耳尖的话。
“多、多谢二爷。”
苏棠冉声如蚊蚋,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
贺雪臣收回手,亦觉喉间发紧,方才强作的镇定几乎溃散。
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寻了个话题:
“母亲有事想与你商议,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好,好,妾身这就去。”
苏棠冉忙不迭地应着,胡乱套上鞋袜,匆匆理了理鬓发和衣裙,只盼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快些过去。
宁安堂内,灯火通明。
贺乔氏看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自己那一向清冷自持的儿子,此刻坐得笔直,面色如常。
可那耳根处的红晕,在明亮烛光下简直无所遁形。
再瞧他身后半步的苏棠冉,更是从脸颊到脖颈都染着绯色,一副羞赧难当的模样。
贺乔氏疑惑地看了看窗外深沉的夜色,晚风还带着凉意。
奇怪,这天儿也不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