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看向镜塔和海之间的那条黑线——白骨集市就在那条黑线的尽头,白与黑,用骨与盐搭起棚屋,在海风里嘎吱作响。
夜市的入口是一个骨制的拱门,上面吊着成串的空名牌,碰在一起发出敲击牙齿般的声响。集市深处传来拍卖师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像在笑。
“欢迎你们,把‘代价’带来。”他拱手,眼睛像两颗抛光的钮扣,“今晚我们只做‘赎卖’。”
“我们要找昨夜‘镜塔风口’那份证词的原始载体。”顾砚开门见山,“那份证词涉公义,我们可以给出第三方见证——合法的。”
拍卖师笑得更像在笑:“合法这两个字,太贵。我们这里的合法,是谁愿意替谁承担代价。昨夜那位把名字抵押的人,已经付了他那部分;我们只收剩下的。”
“剩下的是什么?”
“把这段‘借名’从历史里抹去的代价。你们知道,‘见证法’不是橡皮,它不喜欢被擦除。但它允许‘替换’——只要有更真实的见证,把不真实的顶出去。”
鸢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封的契据:“一笔影约;我们愿意在黎明前把它转白。条件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拍卖师打断她,“把你自己的真名,作为担保物。”
顾砚下意识看向鸢言。她把目光投给远处一盏摇摆的渔灯,像看一颗迟早会落下来的星。“可以。”
“等等。”顾砚伸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的真名被抵押,所有关于你的见证都会不稳定。你的‘身份’会像放在一张边缘磨损的桌子上,随时可能滑落。”
“别夸张。只是有人要更用力去按住这张桌角。”鸢言向拍卖师点头,“成交。但我们需要原始载体、借名合同的第二份副本、以及拍卖行昨夜的出入账影印件——我们会把这些放上法庭。”
拍卖师轻轻鼓掌,像拍打一只小小的沙漏:“给他们。”
骨棚深处的人影忙碌起来。几分钟后,一个箱子被推出来,里面放着一枚镜片、一条丝带、一册账本和一枚用盐封住的印章。镜片正是顾砚手里的那枚的“同型”;丝带上绣着一个名字,和昨夜证词的署名一致;账本里密密麻麻地写着“代价出入”。
“你们拿走它们,代价就算你们的。”拍卖师说,“黎明前,你们必须完成转换——否则这笔交易将倒挂到你们头上,作为一种‘误导公众’的污点。”
“我们会完成。”鸢言说。
回到城里的路上,风更冷了。顾砚把那枚镜片和账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盏小火。他想说话,又陷在沉默里——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用言辞挽留别人的人。他知道代价的语言:数字、签名、印章与见证,但他不知道如何对一双正在离崖一步的脚说“别走”。
鸢言没有回头。她只在一个路口停住,问:“你觉得那个抵押名字的人,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你希望我从人的善恶里给出答案,还是从制度里?”
“从你。”
顾砚想了很久,说:“他可能不愿意看见‘无名权’这件事被延期——所以才把自己变成一个可被利用的人。他把自己的名字借出去,让一个更容易被看见的人,站在风口说话。‘借名’是一种让声音穿过风暴的管道——只是,这管道会割伤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