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议印城的阶梯上落下来,像一个被翻到末页的判词。夜色薄得只剩下墨线。镜塔的光瀑在远处轻轻颤,像一根试图稳住城市记忆的光针——可任何针都需要皮肉去承受。顾砚站在法院外的石栅边,掌心握着一枚旧式见证印章,背后是即将通宵的公开听证。他抬头,看见塔面上滚动的字:〔临时公告:因“见证倒挂”危机,城市选择法附录推迟至黎明前投票。〕
“我们只有一夜。”白槐低声说。她的嗓音像刚熄灭的烛芯,带着一点热和焦糊味。
鸢言从阴影里走出来,指尖转着一枚无法照出人影的镜片。“一夜?也许连‘夜’这个词,都未必能被允许完整书写。”
法庭的穹顶挂着一圈光路,像一个巨大的时钟。台上是七名法官与一名“审稿官”代表,台下是满座的公众席——以及一排拿着小本子的人:见证者。任何言语、任何动作,若要化为法律意义的历史,都需被他们三方闭环地记录。
白槐作为法律器人的代理,对面站着一个措辞锋利的中年人,正是审稿官队伍的口舌。话题绕着“见证层级”打转:一份重要的证词,昨日已在镜塔公示,但半小时前,它被系统标注为“倒挂”——也就是同一事件的两份记录互为否定,而且两份都达到了“公证级”。
“若无法在黎明前纠正倒挂,本城关于‘城市选择法’的附录,将自动启用‘保守条款’。”审稿官说,“这意味着所有与‘无名权’相关的创新性条款——延期。”
延期不是撤销,却会像一把木楔,楔在门扉缝里,拖住一整座城市向前的步子。公众席里有人发出嘘声、叹气声,更多的人抱着胳膊沉默。黎明之前,必须有第三份见证,把两份彼此否定的记录纠偏。第三份见证不必更权威,却要更“真实”——真实的定义,是代价可查。
白槐朝顾砚投去一个眼神:去找能付出代价的人,或者能证明谁付了代价的物件。
顾砚从法院的侧门离开。夜里温度陡降,石阶像冰。鸢言跟上来,把那枚镜片塞进他的掌心。“别让它照见你。”
“还会照见谁?”
“昨天晚上,传那份证词的人,戴着这枚镜片。”鸢言说,“他在镜塔外的风口停了三秒,像在等风把自己的轮廓吹散。他没有影子。”
“替身?”
“或是一个被借走名字的人。”
名字可以被借走,这是白骨集市的新生意。一段时间内,你可以合法地把自己的“名字”抵押给某个机构或个人,换回债券,偿还时,名字归位;若逾期,名字则有被拍卖的风险。借名出入的,是复杂的代价学与法律结构——但它给了黑市“复制见证”的窗口:如果一个人当天拥有另一个人的名字,他的证言在系统上就会被当作“那个人说的”。
“去白骨集市。”顾砚说。
“你知道他们不会卖给你”,鸢言挑眉,“但也许他们会‘赎卖给你’。”
“赎卖?”
“你拿出更大的代价,让他们同意把东西归还给本来该拥有它的人。赎卖不会写在账面上,但它会被‘看见’。”鸢言扬了扬下巴,示意远处:“风从那里来,带着盐味。今夜的潮水退得很低,这是‘影约’最容易被转白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