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默啊…啥事?”
我清了清嗓子,掏出那本账本,翻到第一页,手指点在那行字上。
“王叔,我妈…前段时间走了。整理东西,看到这个。”我把账本往他眼前递了递,“这上面记着,九八年冬天,您从我家借了五千块钱,说是医疗费。您看…”
我没把话说完,留了点余地。
大家都是体面人。
我以为他会慌张,会推诿,会找借口说年头太久忘了。
甚至可能耍赖。
我都想好怎么应对了。
但我没想到。
王叔既没看那账本,也没看我。
他就那么盯着地上一个锈螺丝,好像那玩意有多吸引人。
空气凝固了几秒。
然后,我看见他肩膀垮了下去。
他抬手,用那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袖子,猛地抹了一下眼睛。
我愣住了。
啥意思?
接着,我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破风箱似的、压抑的抽气声。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布满了血丝,还有…两行根本止不住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冲开脸上的油灰,留下两道滑稽又刺眼的痕。
“你妈…”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她…没跟你说…这钱是咋回事?”
我心头猛地一紧。
那股理直气壮的气势,瞬间漏了一半。
“什…什么咋回事?账本上写着,医疗借款…”
“借款?”王叔突然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对,借款…你妈非要这么写…白纸黑字…”
他猛地喘了口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
“那年冬天,你爹…你爹开车去县里喝酒,回来晚了。”
“天黑的早,路滑。”
“我刚从地里回来,走着呢。”
“他车灯都没怎么开,直接把我撞沟里去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剧烈的颤抖。
“他当时吓坏了,酒也醒了点,下来看我。”
“我腿断了,疼得快死过去!”
“他…他没送我去医院!他怕!他跑了!”
我像被雷劈中了,僵在原地,手里的账本变得滚烫。
“后来…后来是你妈找到我。”他喘着粗气,眼泪流得更凶,“她说,不能声张,声张了你爹就完了。她说,钱她们家出,按月给我,就当…就当是补偿。”
“但她非要写个借条!非要写成是我借的钱!”
“她说…这样好看…保全你爹的名声…呵呵…名声…”
王叔笑得浑身发抖。
“那点钱…那点钱够干啥?腿没接好,落了残疾!干不了重活!媳妇也娶不上!”
“我还背了个欠你家巨债的名声!”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他猛地抬手指着我,手指都在哆嗦。
“你现在…现在拿着这玩意儿,来找我要债?”
我手里的账本“啪”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点尘土。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着。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五千块钱。
不是借款。
是买我爸清白,买我家体面,买王叔一条腿和一辈子的…封口费。
我的尚方宝剑。
原来是沾着血的。
3 车轮下的真相
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开。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