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人名、数额、事由。
“一九九八年冬，王建国借医疗费伍仟元整。”
“二零零一年秋，张彩霞欠粮食折价款贰仟元整。”
“二零一零年，赵德柱…”
…
一页，两页，三页…
我飞快地翻动着。
整整一本！
几乎村里每户人家，都能在上面找到名字！
数额不等，理由各异。
最早的记录，差不多有三十年了。
我的手开始抖。
心脏咚咚咚地撞着胸口。
这…这是什么？
我妈记了一辈子的账？
全村人都欠我家的债？
我脑子里那点悲伤和愧疚，瞬间被这巨大的发现冲得七零八落。
像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浮木。
不，是抓到了一根金条！
我在城里拼死累活，受尽白眼，一个月才挣几个钱？
这账本上零零总总加起来…
是一笔我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
留给我这个失败儿子的唯一遗产！
是能让我翻身，让我扬眉吐气的资本！
我猛地攥紧了这本破旧的账本，纸张硌着我的手心。
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力量涌了上来。
妈，你看到了吗？
你儿子不是废物。
我这就去把这些债，一笔一笔，连本带利，都要回来！
这破村子，这些债…
我得留下来。
2 第一笔债
我一晚上没睡好。
炕席硌得慌。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本账本。
密密麻麻的名字，数字，在我眼前跳。
五千，两千，八百，一百…
加起来，好多钱。
足够我把欠的房租还清，把破电脑换掉，甚至…还能有点底气去找下一个工作。
我妈攒下的。
留给我的。
这念头让我浑身发热，那点因为丧事带来的低落被冲得七零八落。
天蒙蒙亮，我就爬起来了。
从带来的破行李箱里，翻出我最体面的一件衬衫，皱了，但还行。
用水抹了把脸，胡子都没仔细刮。
我得支棱起来。
现在不一样了。
我是债主。
揣上那本账本，像揣着一把尚方宝剑。
第一站，就找王建国，王叔。
账本上第一页就是他，欠得最早，数额也大，五千块。
医疗借款。
我印象里，王叔一直瘸着腿，在村口弄了个破修理铺，修自行车、农具啥的，沉默寡言，见人没啥笑脸。
以前觉得他可怜。
现在看，呵，欠债不还，可怜啥。
村早晨空气凉丝丝的，带着点粪土和炊烟味。
几个早起的老人蹲在门口抽烟，看见我，眼神躲闪了一下，没像昨天那样打招呼。
我心里哼了一声。
肯定是知道我要来讨债了，心虚。
王叔那修理铺就在村口一棵老槐树下边。
几块石棉瓦搭了个顶，四面透风。
地上乱七八糟扔着工具和破零件。
他正背对着我，佝偻着腰，吭哧吭哧地对付一个锈死的铁疙瘩。
那條瘸腿别扭地支棱着。
“王叔。”我喊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有底气。
他动作停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过身。
脸上都是油灰，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看见是我，他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动，只是用挂在脖子上的脏毛巾擦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