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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头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林砚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县城汽车站的站牌下,像株被遗忘在路边的玉米苗。绿皮火车晃了十四个小时,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铁轨的震颤,手里那张印着烫金校徽的毕业证,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边角卷成了波浪。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带着山里信号特有的沙沙声:“砚娃,到哪了?妈给你炖了排骨,温在锅里呢。对了,晚晚也回来了,就住隔壁院,你们小时候总在一块掏鸟窝,记不记得?”
林砚盯着屏幕上“晚晚”两个字,脑海里慢吞吞浮出个影子——扎着羊角辫,穿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追在他身后喊“林砚哥”,手里攥着颗偷来的野草莓,汁水流得满手都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好像是小学,后来她跟着父母去了镇上,再后来听说考去了外地的师范学院,就断了联系。
他没回消息,拖着包往村口走。水泥路刚修了两年,路边的白杨树叶被晒得打卷,蝉鸣铺天盖地,吵得人脑仁疼。快到家门口时,听见井台边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抬眼望去,脚步猛地顿住。
一个姑娘蹲在井边,白T恤扎在浅蓝色的牛仔裤里,露出纤细的腰。她正费力地摇着井绳,水桶升到半空时晃了晃,溅出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在阳光下碎成星星。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林砚哥?”她先认出来了,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手里还攥着湿淋淋的井绳,“你真回来了!”
林砚喉咙发紧,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苏晚?”
这就是记忆里的小丫头?好像又不是。她高了许多,肩膀细细的,说话时尾音带着点轻快的调子,和印象里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判若两人。苏晚放下井绳,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水,笑着说:“刚从果园回来,我家那棵老桃树结了不少果,等下给你送几个去。”
“不用不用。”林砚赶紧摆手,视线落在她沾了泥点的帆布鞋上,突然觉得自己脚上这双刷得发白的运动鞋,也没那么寒酸了。
进了院门,母亲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看见他就红了眼圈:“可算回来了,饿坏了吧?”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抬头看他:“行李放下,洗手吃饭。”
饭桌上,母亲一个劲往他碗里夹排骨,父亲闷头喝酒,偶尔问一句学校的事。林砚扒拉着米饭,听着母亲絮叨:“晚晚这丫头懂事,师范毕业本来能留城里的,偏要回来帮她爸妈看果园,说家里离不开……”
他没接话,心里像压着块石头。留城里?他也想啊。投了几十份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面试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同宿舍的老三签了上海的公司,朋友圈里发着黄浦江的夜景;班长考了选调生,据说要去乡镇当干部。只有他,灰头土脸地回了村,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吃过饭,林砚把自己关在西厢房。房间还是老样子,墙上贴着高中时的篮球明星海报,边角已经卷了边。他躺在床上,听见隔壁院传来苏晚的声音,好像在哼着什么歌,调子轻轻的,像羽毛搔着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