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闻樱走进孟宴臣办公室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他身上。他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被拉得很长，周身萦绕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孤寂。百叶窗的缝隙漏进几缕光，在他深色的西装上投下斑驳的纹路，却没能驱散那层沉郁的气场。
“宴臣。”付闻樱的声音不高，却让孟宴臣瞬间回过神。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疲惫还没来得及掩饰，眼底的红血丝像细密的蛛网，藏在镜片后的目光也失了往日的锐利。
“妈。”他微微颔首，伸手想示意母亲坐，手腕抬起时却晃了一下——显然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付闻樱没动，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从许沁和宋焰来往密切开始，她就看着儿子一点点变得沉默。饭桌上不再主动开口，深夜书房的灯总亮到后半夜，有时在家族聚会上，别人笑着谈天说地，他却会突然走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副样子，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困住了。
“刚从宋焰那里过来。”付闻樱走到沙发边坐下，侍者送来的茶还冒着热气，她却没碰，“你猜他说什么？”
孟宴臣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声音很轻：“大概是说，不会和沁沁分开。”
“不止。”付闻樱冷笑一声，“他说我看不起他，说要让我后悔。”她抬眼看向儿子，“你听听，这就是许沁非要跟着的人。冲动，狭隘，把别人的好意当羞辱，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
孟宴臣的指尖顿在文件边缘，纸页被按出一道浅浅的折痕。他想起警察局门口，宋焰冲着许沁吼“这是施舍”时的样子，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或许……只是自尊心太强。”
“自尊心？”付闻樱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压下去，带着克制的怒意，“真正的自尊心，是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不是把火气撒在身边人身上，更不是让女人为他的麻烦买单！”她看着孟宴臣，眼神里藏着疼惜，“宴臣，你醒醒吧。许沁现在的样子，已经不是简单的‘恋爱脑’了。她的别扭，她的尖锐，她为了宋焰一次次和家里作对——这些事，难道没影响你吗？”
孟宴臣沉默了。他想起前晚视频会议时，因为许沁发来的求助信息分神，差点在合同条款上出了纰漏；想起昨天在肖亦骁那里听到许沁借钱的事，整个人怔在原地，连助理进来汇报工作都没听见。这些影响，他一直不愿承认，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我知道你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付闻樱放缓了语气，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温度却很稳，“妈也心疼她，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可心疼归心疼，我们不能拿你的人生去陪她耗。”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如果许沁这次非要一意孤行，铁了心要和宋焰在一起，那孟家以后就不会再管她了。”
孟宴臣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她不是总说吗？”付闻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只要能和宋焰在一起，住什么样的房子，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愿意，都觉得幸福。那我们就让她去试试。”她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是助理整理的宋焰的收支情况——月薪刚够覆盖日常开销，舅舅家时不时还要来借钱，瞿淼这次的罚款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积蓄。
“没有孟家给她托底，没有稳定的工作支撑，她要每天算计着柴米油盐，要帮宋焰应付他家里的烂摊子，要看着同龄人一步步往前走，自己却陷在泥潭里。”付闻樱将文件放在孟宴臣面前，“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那就让现实教教她，什么叫生活。”
孟宴臣看着文件上的数字，指尖微微发凉。他想起许沁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哥哥”，那时她眼里的光，和现在说起宋焰时的痴迷，竟有些重合。只是那份光，如今却透着一股盲目。
“妈知道你舍不得。”付闻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但有些路，必须让她自己走。撞到南墙了，疼了，才知道回头。你总护着她，不是帮她，是害她。”
办公室里静了很久，只有空调的出风声在循环。孟宴臣拿起那份文件，指尖划过“宋焰”两个字，最终还是轻轻放下了。他看向母亲，眼底的挣扎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平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付闻樱终于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你忙吧，别太累了。晚上早点回家，张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孟宴臣点头，看着母亲走出办公室。门合上的瞬间，他重新走到落地窗前。楼下车水马龙，霓虹初上，这座城市的繁华像一张巨大的网，而许沁，正一步步朝着网外的荆棘走去。他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握紧了拳头。
宋焰走出咖啡厅时，阳光正烈得晃眼。消防服的布料被汗水浸得发皱，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像一层枷锁。付闻樱那句“我拭目以待”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他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找到许沁的号码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积攒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许沁！你什么意思？！”他对着听筒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音，“付闻樱来找我了！是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她凭什么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
电话那头的许沁显然被吓懵了，过了好几秒才传来慌乱的声音：“宋焰？怎么了？我没跟妈妈说什么啊……她去找你了？”
“不然呢？”宋焰的声音更冷了，“她拿着一堆破文件，说我配不上你，说我们在一起是消耗你！还让我跟你分手！许沁，这就是你孟家的人？看不起我是吧？觉得我一个破消防员配不上他们孟家的大小姐？”
“不是的宋焰，你听我解释！”许沁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肯定是误会了，她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好不好？我马上去找你，我们当面说清楚。”
“说清楚？怎么说清楚？”宋焰冷笑，“她把我当叫花子一样训，说我拖累你，说瞿淼的事是我家的烂摊子！许沁，在她眼里，我是不是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许沁急得快哭了，“妈妈她只是……只是担心我。她那个人就是那样，说话直，但没有恶意的。宋焰，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是我不好，我没跟她沟通好，让你受委屈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宋焰的怒火。他想起许沁每次哄他时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心莫名就软了下来。
“我受不受委屈不重要。”宋焰的语气缓和了些，却还是带着怨气，“关键是，你孟家就是这么看我的？觉得我宋焰一辈子都没出息，只能拖累你？”
“没有！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许沁连忙说，“宋焰，你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你是消防员，你救过那么多人，你比谁都了不起！妈妈她只是不了解你，等她慢慢了解了，肯定会喜欢你的。”
宋焰哼了一声，没说话。许沁知道他还在生气，又放软了声音：“宋焰，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吃你最喜欢的烤串，好不好？”
她哄了好一会儿，宋焰的气才渐渐消了。挂了电话，他站在消防队门口，看着红色的大门，心里那点被羞辱的愤怒，慢慢被一股执拗的念头取代——他偏要证明给付闻樱看，他能给许沁幸福。
晚上七点，许沁提着打包好的烤串，站在消防队门口等宋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和周围穿着制服的消防员格格不入。
宋焰走出来时，身上换了件黑色T恤，头发还是湿的，大概刚洗过澡。看到许沁，他脸上的冷硬缓和了些，却还是没说话。
“宋焰。”许沁走上前，把烤串递给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刚出炉的，还热着呢。”
宋焰接过袋子，塞在手里没动。两人沿着路边慢慢走，谁都没说话。直到走到一个公交站台，许沁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宋焰，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宋焰侧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不安。他心里那点别扭忽然就没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生气了。”
许沁立刻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就好。”她犹豫了一下，拉着宋焰的袖子说，“宋焰，你别住宿舍了好不好？我那里……房子挺大的，你搬过来住吧。”
宋焰愣了一下。许沁住的那套大平层，他去过一次，是付闻樱给她买的，装修得精致又奢华，和他住的消防站宿舍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你那里是付闻樱买的。”宋焰的语气有些别扭，“我去住，像什么样子？”
“那有什么关系？”许沁眨了眨眼，“那是我的房子啊。你是我男朋友，住我那里不是应该的吗？消防站的宿舍那么小，又多人住，肯定不舒服。你舅舅家也挤，你住我那里，我们还能天天见面，多好啊。”
宋焰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那点犹豫渐渐被压了下去。是啊，那是许沁的房子，是他女朋友的房子，他为什么不能住？付闻樱不是觉得他配不上许沁吗？他偏要住进去，偏要让她看看，许沁就是愿意跟他在一起。
“好啊。”宋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我明天就搬过去。”
许沁立刻笑开了，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太好了！我回去就给你收拾房间，你想住哪个房间都行。”
宋焰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里那点被付闻樱羞辱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暗暗想：付闻樱，你看着吧，这是我女人的房子，我住进来，天经地义。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宋焰不比任何人差。
第二天一早，宋焰就开始收拾行李。他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就装完了——几件换洗衣物，一双运动鞋，几双增高鞋垫，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消防技能手册。
室友看到他收拾东西，好奇地问：“宋焰，你这是去哪？”
“搬出去住。”宋焰把背包甩到肩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去我女朋友那里。”
室友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可以啊宋焰，藏得够深啊，女朋友都有房子了？”
宋焰没说话，只是扬了扬下巴，转身走出了宿舍。阳光正好，他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上许沁家的地址时，语气里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许沁的房子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保安看到宋焰背着个旧背包，眼神里带着审视。直到许沁下楼来接他，保安才放行。
走进那套宽敞明亮的大平层，宋焰的目光扫过客厅里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的抽象画，还有阳台外的城市景观，心里那点得意又膨胀了几分。
“我给你收拾了次卧，”许沁拉着他往房间走，“衣柜是空的，你可以把衣服放进去。卫生间里我给你买了新的牙刷和毛巾，都是你喜欢的蓝色。”
宋焰放下背包，看着这间比他消防站宿舍大两倍的次卧，忽然觉得付闻樱那天的话，也没那么刺耳了。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心里默念着：付闻樱，你看着吧，这只是开始。
许沁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背上：“焰哥，以后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宋焰转过身，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坚定：“嗯，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只是他没看到，许沁在他转身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心里忽然想起孟宴臣上次来送文件时，看着这套房子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疏离。
她轻轻吸了口气，把那点不安压下去。不管怎么样，她终于能和宋焰在一起了，这就够了。
孟宴臣收到许沁发来的消息时，正在开一个重要的董事会议。手机静音放在桌下，屏幕亮起又暗下，他却没有察觉。
直到会议结束，他拿起手机准备回肖亦舒的消息，才看到许沁那条信息：“哥，宋焰搬来和我住了。这是我的选择，我会幸福的。”
孟宴臣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却没带来丝毫暖意。他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按灭了屏幕。
也好，他想。就让她自己去看看，她选择的这条路，到底通向何方。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肖亦舒的聊天框，指尖敲下一行字：“下周末的画展，上午十点我去接你？”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似乎能想象出肖亦舒看到消息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那点被许沁的消息搅乱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人要往荆棘里闯，就有人该往阳光里去。而他，大概是时候，朝着有阳光的地方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