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會在他夢裡出現過的場景，在現實中尋找蛛絲馬跡。我會在地圖上看城市裡每一個廢棄的工廠，希望能找到那輛末日列車行駛過的鐵軌。我會去翻看所有關於火災的舊新聞，試圖找到那間被燒燬的畫室。
可什麼都找不到。夢，畢竟是夢。
我的生活，被切割成了兩半。一半是屬於我自己的、蒼白的現實；另一半是屬於他的、黑暗的夢境。而我，像一個迷路的靈魂，卡在了中間。
晚上，我躺在床上，抱著一絲期待，又帶著一絲恐懼，等待著睡眠的降臨。
今晚，會是什麼樣的夢呢？
意識下沉，熟悉的失重感傳來。
睜開眼，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無人的雨夜街頭。冰冷的雨水澆在我身上，我卻感覺不到寒冷。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一身快遞員的制服，手裡推著一輛空蕩蕩的快遞車。
他就在不遠處的公交站台下。
他沒有帶傘，渾身濕透，黑色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水珠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面前的地上，放著一個小小的蛋糕盒，已經被雨水打濕，變了形。
他只是定定地看著那個蛋糕盒，一動不動，仿佛一座被雨水侵蝕的雕塑。
我能感覺到，這不是一個充滿危險的“動作夢”，而是一個沉浸在悲傷裡的“情緒夢”。這種夢，比被怪物追殺更讓人難受。因為在這種夢裡，他的痛苦是具象的，你能清晰地看到他傷口流出的血。
我知道，我應該像一個合格的NPC那樣，推著我的快-遞車，從他身邊走過，消失在街角。
但我做不到。
尤其是，當我看見他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觸碰那個已經毀掉的蛋糕時。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揪住了。
一個念頭，瘋狂地在我腦中滋長。
我不想再看著了。
我推著車，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我的心臟在狂跳，不知道打破規則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夢境會不會因此崩潰？我會不會受到某種“懲罰”？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了。
我走到他身邊，從快遞車的保溫箱裡——我也不知道那裡為什麼會有——拿出了一把完好的、黑色的雨傘。
我將傘撐開，舉到了他的頭頂。
雨水，瞬間被隔絕在外。
他渾身一震，緩緩地抬起頭，看向我。
他的眼睛很黑，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裡面裝滿了化不開的悲傷和……一絲茫大。
他看著我，這個穿著快遞制服的、面目模糊的NPC，為他撐起了一小片沒有雨的天空。
我們的目光，在夢境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交匯。
4
在那之後，一些事情，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我開始更頻繁地、更大膽地去干預他的夢。
當他在無盡的迷宮裡奔跑，被扭曲的影子追逐時，我會化身為牆壁上的一幅畫，畫裡的道路，就是出口的方向。
當他在冰冷的、沒有盡頭的深海裡下沉時，我會變成一隻發光的水母，用我柔軟的觸鬚，輕輕地托住他，將他推向海面。
當他又一次坐在燒燬的畫室裡，對著那張空白的畫布發呆時，我成了一隻落在窗台上的麻雀，為他銜來了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放在了他的腳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