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扔了烟就往里冲。我跟在后面,看见妈妈虚弱地躺在床上,浑身湿透。她看见我,勉强扯出个笑,眼神复杂。
奶奶抱着婴儿笑得合不拢嘴:"招娣这名字改得好!早就该改了!"
那个男人给弟弟取名陈耀祖,说要光宗耀祖。
耀祖的出生让这个家彻底变了样。奶奶整天抱着她的"大孙子"不撒手,那个男人走路带风,见人就说自己有了儿子。妈妈的日子好过了一些,至少不会动不动挨打了。但她更累了,不仅要做家务,更要费心照顾陈耀祖。
我六岁了,要干的活越来越多。喂猪,砍柴,洗衣服,还要帮着照顾弟弟。奶奶总说:"招娣,你是姐姐,要多帮衬家里。"那个男人说得更直白:"丫头片子,干活是天经地义的。"
有一次我蹲在院子里喂鸡,耀祖摇摇晃晃走过来,一把打翻了我手里的食盆。奶奶从屋里探出头:"招娣,怎么连个鸡都喂不好!"
我忍不住顶嘴:"是弟弟打翻的!"
奶奶立刻瞪起眼睛:"赔钱货!还敢顶嘴?女孩生来就是比男孩下贱,你弟弟将来是要传宗接代的,你呢?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妈妈正在灶台前做饭,听到这话手抖了一下。她放下锅铲,走过来默默帮我收拾。等奶奶回屋了,她轻声说:"朝阳,别听奶奶的。在外面,男孩女孩都是一样的。"
她告诉我,在城市里,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在学校读书写字。那里的女孩都有好听的名字,就像我的“朝阳”一样。
"那为什么奶奶说我是赔钱货?"我问,"为什么说女孩生来就比男孩下贱?"
妈妈的手顿了顿,眼睛望着远方的山:"那是他们错了。在外面,男孩女孩都是一样。女孩可以当医生、当老师、当科学家,可以做成任何想做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盏灯,慢慢照亮了我蒙昧的世界。从那天起,妈妈经常在干活的间隙,给我讲山外面的故事。她说起高楼大厦,说起图书馆里成千上万的书,说起女孩子穿着漂亮的校服去上学……
耀祖三岁时,已经会欺负我了。他抢我的吃的,用石头扔我,学着他爹骂我"赔钱货"。我要是躲开,他就哭着找奶奶告状。每次挨骂的都是我。
但妈妈总会偷偷安慰我。有时是半个煮鸡蛋,有时是一块糖。她还会趁没人的时候教我认字。
"妈妈,你怎么会认字?"有一次我问她。
妈妈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妈妈以前......上过学。"她没多说,但我知道她想起伤心事了。
她找来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拉:"这是'人'字,一撇一捺,像人站着的样子。"
我学得很认真。妈妈夸我聪明,学得快。
八岁那年,镇里小学的王老师来到我家,说要让我去上学,说我应该接受义务教育。奶奶第一个反对:"丫头片子上什么学!再过几年就能嫁人了。"
那个男人也不乐意:"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家干活。"
王老师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轻叹。她无奈地看着那个男人,换了个说法:"前村老李家的闺女,读了重点初中,嫁到镇上去了,彩礼要比别人多收一万呢。读过书的姑娘抢手得很,将来还能帮衬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