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瞧见没?那天边要亮起来的光,叫朝阳。”
“妈妈就盼着你…能像它,慢慢地、亮亮地升起来,一辈子…都朝着太阳,暖呼呼的。”
她没说的是,她自己早已陷在不见天日的井底。这名字是她能给我的、唯一一点像样的东西,是她对抗这吃人日子的一点微末胜利,是她全部的希望。
我那时半懂不懂,却晓得这名字连着妈妈的许多期望。所以我从不怯于应答,总是挺起瘦津津的胸脯,答得比谁都响亮。好像我应得大声些,妈妈的日子就能亮堂些。
直到那年开春,妈妈的肚子又悄没声地鼓了起来,如同之前的两次。
奶奶整天盯着妈妈的肚子盘算。那个男人叼着烟袋,眼神阴沉沉的。整个家都绷得紧紧的,让人透不过气。
那天,村里的神婆又被请来了。她那枯树枝一样的手在妈妈肚子上晃悠,嘴里念念有词。
我扒着门缝,心都快跳出来了。我认得这场面。妈妈后来怀过两次,都被神婆判断说是女胎,打掉了。
妈妈上一次被打胎大概是在我四岁的时候 ,那年,妈妈被打胎后流血不止,奶奶怕出事,找来一辆三轮车把她拉去医院。我躲在门后,只看见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听医生说,妈妈再也经不起打胎了,再打命就没了。
神婆的嘴一动,就要判命了。
我没等她开口,猛地撞开门冲进去,指着妈妈的肚子大声喊:"是弟弟!这次一定是弟弟!"
屋里一下子静了。所有眼睛都瞪着我。
村里人很相信这些,他们认为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妈妈听后也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但慢慢地,又透出一丝明白了什么的痛楚。
我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里,强迫自己扬起脸,迎着那个男人和奶奶那审视的、带着骤然炽热起来的目光,说出了那句早已在心里嚼烂了的话
"把我名字改了吧"
“叫招娣”
“这样肯定能招来弟弟”
以后,我就是陈招娣了。
2
那个男人从镇上回来,把崭新的户口本扔在桌上。我凑过去看,"陈朝阳"到了曾用名那一栏,姓名那一栏变成了"陈招娣"。
"招娣,这名字改得好!"奶奶拍着大腿笑,"早就该改了!要是早点改名,说不定前头那两个......"她突然住嘴,但我们都明白她的意思。
从此,我成了陈招娣。
起初我总要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我。那个男人和奶奶叫得最顺口:"招娣,喂猪去!""招娣,把弟弟的尿布洗了!"妈妈从不这样叫我,夜里她把我搂在怀里,还是轻声唤我"朝阳"。
妈妈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奶奶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那个男人回家的次数也多了,总是盯着妈妈的肚子看,眼神让人发毛。
生产那晚下着大雨。妈妈在屋里呻吟,奶奶和村里的接生婆忙进忙出。那个男人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终于,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雨夜。奶奶喜气洋洋地冲出来:"是个带把儿的!是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