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我转学到育才中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叶黄得不正常,像被水泡过的旧报纸,风一吹就往下掉,砸在地上发出“噗”的闷响,像某种湿软的东西在喘气。
班主任是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姓王。他把我领到教室门口时,里面静得可怕。五十多个学生坐得笔直,背挺得像尺子,眼睛盯着黑板,连眨都不眨。
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三个字:“欢迎你”,笔画歪歪扭扭,像虫子爬过的痕迹。
“进去吧,”王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冰凉,“记住,在这里,听话最重要。”
我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桌子上积着一层灰,摸上去像砂纸。同桌是个女生,扎着马尾,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发紫。我冲她笑了笑,她没理我,眼睛还是盯着黑板,瞳孔里映着那三个字,像两潭死水。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走进来的时候,我差点叫出声——他没有脸。脖子以上是平的,光滑得像被刀削过,却能清晰地发出声音,嗡嗡的,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好台。
“翻到第三十七页,”没脸的老师说,声音从脖子那里飘出来,“今天我们学函数。”
全班同学“唰”地一下翻书,动作整齐得像被设定好的机器人。我慌忙跟着翻,手指抖得厉害,书页被我撕出个口子。
同桌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很低的声音,像蚊子哼:“别撕书。”
我没敢回头,盯着课本。上面的函数图像扭曲着,像一条条缠绕的蛇,看得我头晕。没脸老师在讲台上踱步,黑色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每响一声,我就觉得心脏被攥紧一次。
他突然停下来,“看”向我这边。虽然没有脸,但我能肯定,他在“看”我。
“新来的同学,”他说,“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我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课本上的题目变成了一行行扭曲的字,根本认不出来。
全班同学都转过头,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没有焦点,像蜡像馆里的假人。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在发抖。
没脸老师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那笑声很奇怪,像是从空瓶子里挤出来的:“没关系,坐下吧。记住,下次要知道。”
我坐下时,后背已经湿透了。同桌又撞了我一下,这次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数学课上,不会的题不能说‘不知道’,要说‘我再想想’。”
字迹很潦草,像是在极度紧张中写的。我刚把纸条攥在手里,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闷响。前排的男生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嘴角流出黑红色的液体。
没人动。
没脸老师继续讲课,同学们继续听课,好像那个男生只是掉了一支笔。我吓得牙齿打颤,想喊救命,却发不出声音。
下课铃响的时候,没脸老师走出教室,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进来,像拖麻袋一样把那个男生拖了出去。地板上留下一道黑红色的痕迹,很快被他们用消毒水擦掉,留下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为什么会这样?”我问同桌,声音小得像耳语。
她终于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因为他说‘不知道’说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