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渊默入局
学术会议厅里弥漫着古龙水、咖啡因与学术自负混合的复杂气息。陈默缩在最后排的角落,像个误入豪华宴会的影子,手指下意识地轻抚着怀中那本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布面书脊。这本书的边缘已磨损,显是常被翻阅。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至少,台上的周文渊教授是这么认为的,并且从不吝于表达这一点。
“我们今天的讨论涉及认知心理学的前沿建模,可能有些艰深。”周文渊的声音透过优质的麦克风传来,清晰而洪亮,带着一丝刻意的、居高临下的关切,“特别是后排那位……哦,是社区心理咨询中心的陈默医生吧?还能跟得上我们这些‘不接地气’的理论探讨吗?”
会议室里三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陈默。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从周文渊的几位研究生座位区传来,他们早已熟悉导师这套“敲打边缘人”的开场仪式。陈默能感到前排几位知名教授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陈默只是微微颔首,嘴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周文渊为他量身定制的“开场仪式”。三年前,在一次业内小型研讨会上,初出茅庐的陈默不慎当众指出了周文渊对弗洛伊德“死本能”概念与尼采哲学关联的片面解读,自此,这位在国内心理学界掌握相当话语权的权威人物,就将他这个不识时务的小角色当成了必须时刻敲打的眼中钉。
“陈医生在社区一线,经验丰富,可能更熟悉那些‘实用’的大众心理学技巧。”周文渊转向全场,嘴角挂着一抹施舍般的微笑,语气中的轻蔑却如钝刀子割肉,“毕竟,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柴米油盐的普通民众,和我们这些困在象牙塔里搞抽象研究的人不一样。各有专攻嘛,呵呵。”
观众席再次传来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陈默工作的“阳光社区心理咨询中心”,服务对象确实是广大的普通收入群体,收费低廉,甚至常有公益时段。这本是服务社会的体现,但在周文渊及其追随者构建的价值体系里,这成了缺乏学术高度、只能处理“低端”心理问题的明证。
陈默的指尖摩挲着书脊上凹陷的标题,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平静。他想起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话:那些喧哗的人,往往内心空洞。他选择沉默,并非源于懦弱,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认知——在这个崇尚浮夸与速成的学术圈里,真正的力量并非来自声量的大小,而是来自于思想深处的积淀与内在的确定性。他像一块被流水不断冲刷的岩石,看似沉默被动,实则每一刻都在积蓄改变河道的力量。
四个月前,陈默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遭遇了巨变。他服务了数年的社区心理咨询中心,因所在城区改造和经费大幅削减,被迫永久关闭。那天下午,陈默整理着办公室里的书籍和个案记录,窗外是推土机的轰鸣。他抚摸着每一本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深夜的哲学、心理学典籍,心中充满了对来访者们未来的担忧。
就在他思考何去何从时,一封邮件悄然抵达他的信箱。发件方是国内顶尖的心理学研究机构——“心智研究院”。邮件措辞官方而冷淡,表示研究院“恰巧”有一个项目协调员的职位空缺,认为陈默的“基层经验”可能“对资料整理工作有所助益”,邀请他前来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