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掠过果篮,扫过保健品,最后,落在了我这个灰头土脸的布袋上。
“咦?这什么玩意儿?”她用两根手指,像捏着只蟑螂似的,把我从角落里拎了出来。
布袋滑落,我那个印着“福满记”的硬纸盒,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啧,老王家那穷亲戚送的?”她嫌弃地掂量着,“这盒子,扔大街上都没人捡。”
我的心凉了半截。
完了,看来是要被“清理门户”了。
谁知,她眼珠一转,自言自语道:“不过嘛,里头的月饼倒是实打实的。孙主任家那老太太,就好这口老式五仁,说是有‘古早味’。”
“古早味”? 我差点没噎着。
三天前张建国递我出去时,这词儿还叫“上不了台面”呢!
行动派就是行动派。王夫人雷厉风行,立刻开始了对我的“形象改造工程”。
那个承载我最初身份的“福满记”硬纸盒,像件旧衣服般被无情地剥下,精准投进了垃圾桶,“哐当”一声,是我的过去在哀鸣。
然后,她开始翻箱倒柜。终于,从一个积灰的橱柜深处,掏出一个深红色的绒面盒子。
这盒子,看样子也曾风光过,可能是某次年会抽奖的幸存者,边角有些磨损,但整体还撑得起几分场面。
“嘿,正好!”她满意地笑了,拿出湿巾,像给出土文物做保洁一样,仔细擦拭着盒子的表面。
接着,她把我从塑料袋里请出来,小心翼翼地安放进红绒盒的丝绸内衬里。
合上盖子的那一刻,世界骤然安静,也变得柔软。
我,一块点心铺出身的五仁月饼,完成了生命中的第一次“阶级跃迁”。
从论斤称卖的“土特产”,变成了有独立单间的“礼品”。
这感觉,有点像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虽然这水晶鞋是二手货,而且明显有点挤脚。
王夫人当即拿出手机,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声音瞬间裹上了一层蜜糖:“喂~孙主任吗?我呀!哎呦,没什么大事,就是得了点家乡的特产,正宗的老手艺,想着您母亲不是最喜欢这个味儿嘛!对对付,我让老王明天给您带过去……”
她语气热络,仿佛我们真是她跋山涉水从老家背回来的深情厚谊。
我在盒子里默默听着,心想:我的“家乡”分明是城西那个油烟呛人的“福满记”点心铺,什么时候变成您那充满田园牧歌的“家乡”了?
第二天,王科长拎着焕然一新的我,走进了文化局孙主任的办公室。
孙主任是个瘦高个,戴金丝眼镜,说话喜欢拖着长音,带着点戏曲腔调,以示与文化沾亲带故。
他接过红绒盒,没立刻打开,而是先用手摩挲着盒面,像古董商在鉴定一件瓷器。
“哎呀,王科,太客气了嘛!”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透过镜片,审视着王科长,也审视着手中的我。“这包装……嗯,有点意思,红红火火,寓意吉祥啊!”
王科长赶紧赔笑:“一点心意,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听说老太太喜欢。”
“家母就好这一口,说现在的月饼花里胡哨,没了根本。”孙主任这才慢悠悠地打开盒子,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与其说是在看食物,不如说是在欣赏一件恰到好处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