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饥饿和寒冷中艰难推进。
贺子安的伤腿靠着那根削尖的木拐杖,勉强能活动了,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带着明显的吃力。
破庙附近能找的野菜野果几乎被江左薅光了。
签到的运气时好时坏,经常是吃不饱的点心。
两人的脸色都透着菜色,眼窝深陷。
这天下午,贺子安拄着拐杖,沉默地站在破庙门口,望着远处炊烟升起的村庄方向,眼神沉沉。
江左从枯草堆里爬出来,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
“又饿了?”
贺子安没回头,也没说话。
“别看了,”江左叹气,“村里人都防着我们这种人呢,去了也是挨打。”
贺子安依旧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嘶哑:
“饿死?”
江左一噎。
确实,再找不到吃的,真可能饿死。
“那…小心点?”江左试探着说。
贺子安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他不再理会江左,拄着拐杖,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走进了灰蒙蒙的天色里,朝着村庄的方向。
江左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这小子腿还没好利索,一个人去村里偷吃的?碰上那些凶神恶煞的村民怎么办?特别是那个李老栓,丝毫不看在是个孩子的份上就轻揍啊!
他越想越不安。
“妈的!又没人给报工伤!”江左一咬牙,也悄悄跟了上去。
他不敢靠太近,远远地缀在后面。
贺子安很谨慎。
他没有直接进村,而是绕到了村子外围靠近打谷场的地方。
打谷场边上有几个简陋的谷仓。
一个身材矮壮、穿着厚棉袄、腰间胡乱扎着草绳的癞痢头汉子,正骂骂咧咧地把几捆干草堆到谷仓门口。
“妈的,这鬼天气…守着这破粮仓,冻死老子…”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缩着脖子在谷仓门口来回踱步取暖。
贺子安像只无声的野猫,借着几垛干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其中一个谷仓的侧面。
他动作很慢,尽量不发出声音。
靠近谷仓木板墙的缝隙。
他放下拐杖,整个人伏低,凑近缝隙往里看。
里面堆着不少麻袋,散发出谷物特有的干燥气味。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抠着木板缝隙,试图弄开一个口子。
木板很厚实。
他抠得很费力,指甲都翻开了,渗出血丝。
谷仓门口,那个癞痢头汉子像是冻得受不了,骂了一句:
“操!撒泡尿去!冻死大爷了!”
他裹紧棉袄,缩着脖子,往远处一个草垛后面走去。
机会!
贺子安眼神一厉,手上猛地发力!
一块松动腐朽的木板被他硬生生掰开一道缝隙!
他立刻伸手进去,飞快地从麻袋口抓了两把干瘪的麦粒塞进怀里!
还不够!
他又使劲往里探,想抓更多…
就在这时!
“哪来的小贼!!”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猛地响起!
刚才去撒尿的癞痢头汉子提着裤子从草垛后面冲了出来,满脸怒容,指着贺子安破口大骂:
“狗娘养的贼骨头!偷到老子头上了?!来人呐!抓贼啊!”
紧接着,旁边一个窝棚里又冲出来两个汉子!
一个满脸横肉,正是李老栓!另一个是个酒糟鼻。
三人提着棍子,气势汹汹地朝着贺子安藏身的谷仓侧面围了过来!
糟了!
江左在不远处的草垛后面看得心头一紧!
贺子安被发现了,他腿还没好,跑不快!
贺子安反应极快。
听到喊声的瞬间,他猛地收回手,抄起地上的木拐杖,转身就想跑。
但他拖着伤腿,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李老栓三人几步就冲到了近前!
“又是你这小畜生!打断你的狗腿!”
李老栓认出贺子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抡起手里的柴火棍就狠狠朝着贺子安那条伤腿打了下去!
酒糟鼻和癞痢头也从两边包抄过来!
眼看贺子安就要被围住!
江左急得眼冒金星!
跑是跑不掉了!硬拼更是找死!
怎么办?!
他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瞥见脚边散落的几块冻硬的土坷垃。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喂!大傻子们!看这边!”
江左猛地从藏身的草垛后面跳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他抓起一块坚硬的冻土块,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癞痢头汉子的后脑勺!
砰!
冻土块砸中癞痢头的帽子,不算太疼,但把他砸了个趔趄!
“妈的!还有同伙!那小崽子!”癞痢头捂着后脑勺,顿时暴怒!
“抓住他!”李老栓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指着江左怒吼。
酒糟鼻立刻调转方向,挥舞着棍子朝江左扑了过来!
江左转身就跑!
他个子小,在杂物堆和草垛之间灵活地钻来钻去。
“小兔崽子!站住!”酒糟鼻和癞痢头气得哇哇大叫,紧追不舍。
李老栓犹豫了一下,看看江左又看看贺子安,一跺脚:
“妈的!先抓住那个捣乱的!”
他也挥舞着棍子加入了追捕江左的队伍!
三个人呼喝着,把江左堵向打谷场边缘。
贺子安的压力瞬间消失!
他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江左像只灵活的兔子引开了追兵。
那个瘦小的身影在三个壮汉的追逐下左冲右突。
贺子安攥紧了手里的木拐杖,指节捏得发白。
那条伤腿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发力,隐隐作痛。
江左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还是个饿了好几天的孩子。
他灵活地钻过一个草垛缝隙,刚想往旁边的沟渠里跳,脚下一滑!
“哎哟!”他摔倒在地。
酒糟鼻和癞痢头狞笑着扑了上来!
“跑啊!小兔崽子!”
“看老子不揍死你!”
两只大手狠狠抓住了江左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李老栓也气喘吁吁地赶到,抡起巴掌就想扇下去:
“让你捣乱!”
完了!江左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李老栓的巴掌将要落下之际——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器刺入皮肉的闷响!
紧接着是李老栓杀猪般的惨嚎!
“啊——!!我的手!我的手!!”
江左猛地睁开眼!
只见李老栓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痛得原地跳脚!
他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根东西!
那根贺子安亲手削尖的木拐杖的尾端!
尖锐的木刺深深扎进了李老栓的手腕里!
贺子安不知何时已经拖着伤腿,悄无声息地冲到了近前。
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他手里还握着那根拐杖的前半截!
“小畜生!你敢…”酒糟鼻和癞痢头又惊又怒,丢开江左,就要扑向贺子安!
但他们刚松开江左,贺子安已经像一头被激怒的狼崽子,猛地扑了上去!
他根本不管自己那条伤腿,动作快得惊人!
他矮身躲过酒糟鼻挥来的棍子,手里的半截尖木棍狠狠朝着酒糟鼻的大腿外侧扎去!
又快!又狠!
木棍扎进厚棉裤,虽不深,但也足够让酒糟鼻痛呼一声,动作一滞。
贺子安一击得手,毫不停留,立刻转身!
癞痢头正挥拳朝他打来!
贺子安猛地抬起没受伤的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癞痢头的小腿上!
“嗷!”癞痢头惨叫一声,抱着小腿摔倒在地!
贺子安看都不看地上打滚的三人,一把抓住还傻愣着的江左的胳膊!
“走!”
声音嘶哑冰冷。
他拖着江左,转身就朝着远离村子的方向狂奔!
他跑得踉踉跄跄,那条伤腿每一次落地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死死咬着牙,速度竟然丝毫不慢!
江左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跟着跑,肺部火辣辣地疼。
身后是李老栓三人愤怒的咆哮和惨嚎。
“追!别让他们跑了!”
“老子饶不了你们!”
贺子安拉着江左,专挑难走的积雪荒地和小路跑。
他熟悉地形,七拐八绕,终于把身后的叫骂声甩远了。
一直跑到远离村庄、一片被大雪覆盖的枯树林深处,贺子安才猛地停下脚步。
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像纸,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那条伤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江左也累得够呛,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他脸上沾满了刚才逃跑时蹭上的污泥和雪水,狼狈不堪。
贺子安喘匀了气,慢慢直起身。
他走到江左面前,蹲下。
眼神依旧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江左。
江左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贺子安忽然伸出手。
不是打人。
他用那只沾着泥污和一点暗红血迹的手指,动作极其粗鲁地在江左脸上蹭了几下。
力度很大,根本不像擦脸,像是要把他脸上的泥抠掉。
指甲刮过皮肤,有点疼。
江左被他蹭得龇牙咧嘴,但没敢动。
蹭掉了几块最显眼的污泥,贺子安似乎满意了点。
他停下动作,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小块东西。
那是一个被捏得有点变形的、巴掌大小、颜色焦黄的面饼!
正是他刚才混乱中顺手抓出来的!
他掰下沾着自己体温和一点泥灰的一小块,不由分说,直接塞进了江左因为喘气还微微张开的嘴里!
面饼粗糙干硬,带着粮食的焦香和尘土的味道。
江左愣住了,嘴里含着那块饼,傻傻地看着贺子安。
贺子安自己也掰了一小块,胡乱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咀嚼着。
他看也没看江左,转身走到旁边一棵枯树边,靠着树干坐下,闭上了眼睛。
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伤腿,能看出来他刚才的爆发消耗有多大。
江左收回目光,慢慢嚼着嘴里的干硬麦饼。
风雪在林间穿梭。
那块粗糙的饼下肚,抚慰了饿了很久的胃,竟也显得有点心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