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子在饥饿和寒冷里熬着,但是幸好贺子安那小子没冲动地拿着他的棍子出去乱杀。

签到的东西依旧寒酸,不是硬得硌牙的窝头,就是几根蔫巴巴的野菜。

江左习惯了,总会在贺子安出去或背对着的时候,偷偷把签到得来的那点东西放到他能注意到的地方。

有时是石头边,有时是破庙门口。

窝头和野菜会消失。

但那根止血草,江左第二天偷偷去看过,还孤零零地躺在老树下的雪地里,被新落的雪盖住了一半。

贺子安没动它。

贺子安也习惯了破庙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奇怪的小鬼。

总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放点吃的,放完就跑。

有时还试图跟他说话。

贺子安从不理会。

给他东西?等他倒下,东西自然会归自己。

跟他说话?无聊。

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角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偶尔出去很久,回来时身上会带着新的擦伤或淤青,眼神也更冷几分。

江左看着他手臂上那些反复出现的新伤旧痕,心里直叹气。

这小子绝对是天天在外面搞事!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可怕,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

风又开始刮,比前些天更猛,带着尖锐的哨音,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得破庙的破门板哐哐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

江左裹紧身上单薄破烂的衣服,把自己缩在枯草堆最深处,还是觉得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嘶…这鬼天,又要下大雪了…”

他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头顶那个巨大的破洞。

破庙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细小的灰尘和碎木屑簌簌往下掉。

贺子安依旧蜷在他的角落里,闭着眼睛,似乎对这种恶劣的天气毫无所觉。

或者说,不在乎。

傍晚,暴风雪果然来了。

不是之前那种鹅毛大雪,是真正的暴风雪。

狂风卷着密集的雪片,风声如同鬼哭狼嚎,震得破庙的墙壁都在微微颤抖。

雪片被风卷着,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缝隙往里灌,屋顶那个破洞更是过分。

庙内的温度急速下降。

寒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吸一口气,肺管子都冻得生疼。

江左把自己缩成一团,牙齿咯咯打颤,感觉血液都快冻僵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贺子安那边。

贺子安还是那个姿势,蜷着,一动不动。

他身上的破衣服比自己好不了多少,露在外面的手背冻得发青发紫。

江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过去。

这小狼崽子凶得很。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惊雷般的巨响在头顶炸开!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木头扭曲断裂的咔嚓声!

破庙顶上承受了太多积雪的腐朽梁柱支撑不住了。

粗大的主梁带着沉重的瓦砾和积雪,从屋顶那个巨大的破口处,猛地向下坍塌坠落!

“小心——!”

江左头皮瞬间炸开,几乎是凭着本能吼了出来,身体下意识地往墙角更深处挤去!

轰!哗啦啦——!!!

大量的积雪、朽木、碎石瓦片,如同瀑布般轰然砸落!正对着贺子安蜷缩的那个角落!

贺子安似乎被那声巨响惊动,猛地睁开眼睛!

但他所处的位置太差了!根本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他只来得及试图向旁边翻滚躲避——

砰!!!

沉闷的撞击声混杂在倒塌的巨响里。

一根断裂的粗大木梁狠狠砸了下来,末端重重地压住了贺子安的小腿!

紧接着,更多的瓦砾碎木和冰冷的积雪劈头盖脸地砸下,将他大半个身体都埋了进去!

“呃啊——!” 一声痛苦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雪堆瓦砾下传出。

“贺子安!” 江左心脏骤停,声音都变了调!

烟尘弥漫,碎雪纷飞。

角落那边只剩下一个隆起的雪堆和瓦砾堆,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和痛苦的喘息声。

江左脑子空白了一下,啊啊啊,快救人啊!

他手脚并用地从枯草堆里爬出来,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堆废墟。

“贺子安!贺子安!听得见吗?!”

江左一边喊,一边徒手疯狂地扒拉着覆盖在上面的积雪和碎瓦片。

冰冷的雪渣和尖锐的木刺划破了他冻得麻木的手指,鲜血混着雪水流下来,他也感觉不到疼。

“撑住!我马上把你弄出来!”

他看见了埋在下面的衣服一角。

看见了贺子安一只冻得发紫的手露在外面,无力地抓着地面。

江左刨得更快了,手指被木刺划开更大的口子也顾不上了。

终于,他扒开了压在贺子安上半身的碎雪和较轻的瓦砾,露出了贺子安的头和肩膀。

贺子安脸色惨白得像地上的雪,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冰霜,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紧闭,紧锁着眉头。

那根断梁正死死压在他右腿的小腿肚上。

呼…呼…江左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

他试着去搬那根断梁。

好沉!

他用尽全力往上抬,手臂上的肌肉绷得死紧,小脸憋得通红。

断梁纹丝不动!

它的一端深深嵌在倒塌的砖石堆里,根本不是他一个九岁孩童能撼动的。

“妈的…动啊!” 江左急得眼睛发红,对着木头又推又踹,甚至用肩膀去顶。

除了震下更多灰尘,毫无作用。

贺子安垂在旁边的左手手指因为剧痛微微抽搐着。

不能拖!腿被压久了会废掉!天这么冷…

风雪还在疯狂地从头顶塌陷的大洞灌进来,温度越来越低。

江左打了个寒颤,看着贺子安苍白的脸和毫无知觉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贺子安的额头。

烫!惊人的烫!

发烧了!

严寒、重伤、饥饿…这要命的玩意儿凑齐了!

“贺子安!醒醒!别睡!” 江左用力拍他的脸,声音抖得厉害。

贺子安毫无反应,只有微弱滚烫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不行!必须把他从木头下面拖出来!

江左一咬牙,放弃了搬动木头的念头。

他跪在冰冷的雪水泥泞里,双手伸到贺子安腋下,紧紧抓住他破烂衣服下的身体。

好冰!也好瘦!

“一!二!三!”

江左用尽吃奶的力气,憋足了劲,腰腿手臂一起发力,死命地往后拖拽!

贺子安的身体被拖动了一点,但那根压住他小腿的断梁像是生了根,死死卡着。

贺子安即使在昏迷中,被扯动的伤腿也让他发出了一声痛苦模糊的呻吟。

江左心一横,手上用上了更大的力气!指甲几乎要抠进贺子安腋下的皮肉里!

贺子安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地恢复了点意识,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惨哼。

江左管不了那么多了!

“忍着点!出来!”

他再次发力,双脚蹬着地上的碎砖瓦,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后猛拽!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噗通!

一大一小两个身体猛地向后跌倒在地!

江左被贺子安身体的重量带着,一屁股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里,后背撞得生疼。

成功了!

贺子安被他拖出来了,但是看上去状况不是特别美妙,贺子安右腿无力地耷拉着,小腿处血肉模糊的一片,破烂的裤管被血和泥水浸透了。

风雪毫不留情地浇在两人身上。

贺子安被冰冷的雪水一激,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了几下,眼睛紧闭着,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江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得自己摔得七荤八素。

他看着贺子安惨白的脸,滚烫的额头,还有那条惨不忍睹的伤腿。

再不取暖,他会冻死!烧也会烧死!

怎么办?!

【叮!请宿主尽快完成签到。】

冰冷的系统音在脑海里响起。

哦对对对!签到!

江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签到!签到!”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掌心一沉。

一件东西出现在他手上。

触手粗糙厚重,带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和灰尘气。

一件极其破旧、打着好几个补丁、棉花都结成硬块的脏兮兮的棉絮袄子!

【破旧的棉絮袄x1】。

江左捏着这件又硬又沉的破袄子,绝望得想哭。

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挡点风?

他需要火!需要药!需要能救命的温暖的东西!

“系统!系统!求你了!救救他!” 江左在脑子里疯狂呐喊,第一次对着系统哀求。

“他不能死!他会死的!给我点有用的!退热的!求你了!”

他的声音在脑海里带着哭腔。

或许是那句“他会死的”触动了什么。

冰冷的机械音沉默了几秒。

【检测到宿主核心目标关联人物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特殊临时援助发放:【劣质退热丸x1】。仅此一次。】

掌心传来一颗粗糙圆球的感觉。

一颗灰扑扑、只有黄豆大小、散发着微弱苦涩气味的药丸。

江左看着这颗小药丸,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浑身滚烫发着抖的贺子安。

劣质…总比没有强!

他立刻把那件破棉袄抖开。

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也顾不上了,跪在贺子安身边,用尽力气把他冻得僵硬的身体翻过来一点。

寒气刺骨,贺子安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江左把那件又硬又重的破棉袄,紧紧地、严严实实地裹在贺子安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像个笨拙的茧。

他自己身上只剩下那件单薄的破衣,冷风一吹,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哆嗦着手,捏开贺子安紧闭的牙关。

药丸很小,但贺子安的喉咙似乎因为高烧干涩难咽。

江左急中生智,抓了一把旁边还算干净的积雪,塞进贺子安嘴里一点。

他捏着那颗药丸,小心翼翼地塞进贺子安口中深处,然后用手指抵着他的喉咙轻轻往下顺。

“咽下去…贺子安…吞下去…” 他低声念叨着。

也许是那点雪水的冰凉,也许是喉咙的刺激。

贺子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药丸似乎被他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江左几乎脱力。

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冰冷的雪片打在脸上生疼。

破庙里唯一能躲风雪的地方就是他原先那个角落,还没被完全压塌。

江左咬咬牙,再次抓住贺子安腋下,使出最后的力气,把他往角落那个相对安全的枯草堆拖。

贺子安很沉。

江左拖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呼出的白气带着急促的喘息。

他自己的手冰冷僵硬,被划破的地方冻得麻木。

但他不敢停。

终于把贺子安拖到了枯草堆旁。

江左把他推进草堆最里面,用枯草尽量盖住他那条血肉模糊的伤腿,自己也挤了进去,紧紧挨着贺子安冰冷的身体。

他蜷缩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挡住从侧面吹来的寒风。

那件破棉袄裹在贺子安身上,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夜,深了。

风雪还在外面肆虐。

破庙里温度低得滴水成冰。

江左冷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他不敢睡。

他怕自己一睡过去,旁边这个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紧紧靠着贺子安,试图传递一点微薄的体温。

身体抖得厉害,牙齿咯咯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他不停地对着昏迷的贺子安小声念叨,声音抖得不成调:

“撑住…贺子安…听见没?”

“别死…”

“药…吃了…会好的…”

“冷…我也冷…但…撑住…”

“窝头…明天…签到…给你…”

断断续续,哆哆嗦嗦的念叨,在这狂风呼啸的雪夜里,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那颗劣质药丸起了点作用,也许是那件破棉袄隔绝了部分严寒,也许是江左哆哆嗦嗦的念叨和紧挨着的身体传递了微弱的暖意…

贺子安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依旧深陷在昏迷和痛苦交织的混沌黑暗中,浑身剧痛,冷得刺骨,头重得像灌了铅。

但在一片冰冷的黑暗里,他恍惚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暖意?

很微弱,断断续续的,贴着他的手臂传来。

还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寒冷,在他耳边不停地嗡嗡作响,像只冻坏的苍蝇。

“撑住…”“别死…”“窝头…”

吵…死了…

贺子安皱紧了眉头,烧得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呵斥那个吵闹的声音。

但那点微弱的暖意和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却像黑暗里唯一能抓到的东西。

他昏沉的意识,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朝着那点暖意和聒噪的来源,稍微靠近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