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野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里。胃部的绞痛还未完全消散，精神上的高压却已接踵而至。陈锋办公室里那冰冷死寂的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张暴雨中拥抱的照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了他和陈锋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信任薄膜上。
“疏野，关于这张照片，你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王疏野最紧绷的神经。没有咆哮，没有暴怒，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极度压抑的平静，这比任何形式的爆发都更令人窒息。
王疏野的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几乎能听到回声。他张了张嘴，大脑飞速旋转，试图在电光火石间编织出一个能暂时蒙混过关的理由。胃痛难忍，周记者恰好送药过来，风雨太大，她险些摔倒，他只是下意识扶了一把，任何一个片段单独拎出来都可能是真的，但组合在那张构图精准、充满了故事张力的照片里，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像一层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然而，没等他那漏洞百出的“解释”说出口，陈锋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敲响，甚至没等里面回应，他的首席宣传助理就脸色煞白地推门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平板电脑。
“锋哥！疏野哥！出事了！”助理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尖锐走调，彻底打破了办公室里凝滞的死亡气氛。
陈锋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极其不悦地扫了一眼闯入者，但当他看到助理脸上那绝非伪装的惊惶时，到了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他一把夺过平板。
王疏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比面对陈锋质问时更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视线投向平板的屏幕。
屏幕上，是几个拥有数百万粉丝的知名娱乐营销号的微博界面。刺眼的红色标题像鲜血一样泼洒开来：
【爆！顶流王疏野地下恋情实锤！暴雨夜车内密会女友！】
【独家深扒！所谓“偶遇”？实为“处心积虑”！起底王疏野“素人女友”周见微的“上位史”！】
【惊！王疏野疑似被私生饭“转正”？粉丝多年守护竟输给“心机女”？】
每一个标题下面，都配着那段精心剪辑过的视频和长图。视频截取了不同时间段、不同角度的“证据”：有最初机场里周见微“专注”凝视王疏野的镜头（被解读为“处心积虑的窥探”），有几次活动外围她身影出现的模糊画面（被标注为“跟踪蹲点”），而重中之重，则是昨晚暴雨中那个短暂却清晰的拥抱，慢放、放大、配上煽情和引导性的字幕与音乐，将一瞬间的本能反应渲染成了一场缠绵悱恻的“密会实锤”。
更恶毒的是那些所谓的“黑历史”长图。文字极尽扭曲之能事，将五年前那个巷子里周见微情急之下推倒垃圾桶帮助王疏野脱身的行为，描绘成一个处心积虑、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和“接近手段”，暗示她从高中时期就开始“布局”，是个“资深私生饭”，最终目的就是“上位”。里面甚至夹杂了几张模糊不清、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周见微高中时期的旧照，和一堆看似分析得头头是道、实则完全凭空捏造的“心理学解读”。
“立刻！全网压热搜！联系所有平台，不管花多少钱，把相关话题都给我撤下来！立刻发律师函，告这几个蹦得最欢的营销号诽谤！速度！”陈锋的咆哮声终于炸响了，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压抑，而是带着一种被点燃的、暴怒的恐慌。他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雄狮，眼睛赤红，一把将平板电脑摔在厚厚的地毯上。
办公室内外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兵荒马乱。电话铃声、奔跑脚步声、焦急的呼喊声乱成一团。
王疏野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看着陈锋暴怒地指挥若定，看着工作人员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他的目光落在地毯上那屏幕已经碎裂的平板上，那刺目的标题和周见微被恶意P图放大的照片，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嘶吼，想辩解，想告诉所有人那个女孩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勇敢，善良，在所有人都疯狂围堵他的时候，只有她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她甚至因为他，此刻正在承受着这无妄的、铺天盖地的恶意！
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像水泥一样灌满了他的胸腔，凝固了他的声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色的潮水，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汹涌地扑向那个他一心想要保护的人。
周见微是被手机疯狂持续的震动和门外嘈杂的噪音惊醒的。
昨晚淋了雨，有些低烧，她向主编林曼请了半天假，本想睡个懒觉。此刻，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房间里一片昏暗。
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刺眼的光亮和无数疯狂跳出的通知提示几乎让手机卡死。
微博、微信、新闻客户端，无数个红色99+的标识刺眼地闪烁着。锁屏界面上堆满了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预览，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辱骂词汇。
“贱人去死！离王疏野远点！”
“心机婊私生饭不得好死！”
“祝你全家暴毙！”
周见微的心脏猛地一缩，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一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她颤抖着手指点开微博，不需要搜索，热搜榜前十条几乎被同一个名字相关的话题屠榜。
#王疏野恋情曝光#
#周见微滚出娱乐圈#
#私生饭转正天理难容#
#王疏野粉丝脱粉#
她点进那些话题，映入眼帘的是那段熟悉的偷拍视频剪辑，是那些她根本不知道何时被拍下的照片，是那些被歪曲得面目全非的所谓“黑历史”，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扎进她的心里。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到麻木，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砰砰地敲响，声音粗暴而急促，完全不像是邻居或物业。
“周见微！开门！我们是XX娱乐的记者！请你回应一下和王疏野的恋情是真的吗？”
“周小姐！听说你高中就跟踪王疏野了？这次曝光是你策划的吗？”
“开门！躲着没用！给我们说清楚！”
嘈杂的人声透过并不隔音的门板传进来，还夹杂着相机镜头磕碰在门上的声音。门外，显然已经堵满了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
周见微猛地蜷缩起来，用被子死死捂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面那个疯狂而恶意的世界。但敲门声、叫喊声、手机持续不断的疯狂震动和提示音，无孔不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要将她拖入深渊。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窒息的恐惧和荒谬感。她从未想过，五年前那个出于本能的下意识举动，有一天会以如此丑陋和扭曲的方式，化作吞噬她的滔天巨浪。
手机又一次尖锐地响起，这次是来电铃声，屏幕上跳跃着“林曼”的名字。
周见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按了好几次才接通电话。
“喂，主编”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
电话那头，林曼的声音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头烂额：“周见微！你现在在哪？在家吗？”
“我、我在家，门口，门口好多记者”周见微语无伦次。
“听着！”林曼打断她，语速极快，“暂时不要出门！绝对不要接受任何采访！不要在任何平台发表任何言论！你的手机号、社交账号是不是都被扒了？”
“是，一直在响，好多骂人的”
“立刻设置拒接所有陌生来电！社交媒体退出登录！不要再看了！”林曼的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强硬，“这件事影响太坏了，现在已经不止是娱乐新闻了！台里领导都被惊动了，电话被打爆了！你最近先不用来上班了，在家避避风头，等台里通知！”
不用上班了，等通知。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砸得周见微眼前发黑。工作也停滞了。
“主编，我那些都是假的，是诬陷”她徒劳地试图解释，声音破碎。
“我知道！但现在没人会听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降温！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再生事端！这是命令！听到没有！”林曼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急匆匆挂了电话，似乎那边也正身处风暴中心。
忙音嘟嘟地响着，周见微缓缓放下手机，巨大的无助感像冰冷的海水，彻底将她淹没。门外，记者们的叫嚷声还在持续，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王疏野被困在公司里。陈锋以“紧急危机公关”为由，几乎将他软禁在了顶层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里。所有通讯设备被暂时收缴，美其名曰“避免情绪失控发表不当言论”和“防止信号定位被媒体追踪”。
休息室隔音极好，几乎听不到外面办公区兵荒马乱的声音。但这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加折磨人。王疏野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步，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他无法想象周见微此刻正在经历什么。那些恶毒的诅咒、无孔不入的骚扰、被媒体堵门的恐惧，她只有一个人！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七年前，她因为他被卷入那条肮脏的巷子。七年后，她又因为他被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愧疚、愤怒、无力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无数次冲向门口，又被门口守着的、面色为难但态度坚决的保镖拦了回去。
“疏野哥，锋哥吩咐了，您现在绝对不能出去！外面全是记者，您一露面，情况会更不可控！”保镖低声下气，却毫不退让。
“滚开！我要打电话！把手机给我！”王疏野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低吼。
“锋哥说”
“我他妈管他说什么！”王疏野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红肿起来。剧烈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内心的焦灼。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陈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疲惫后的冰冷麻木，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闹够了吗？”陈锋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砸门？打保镖？王疏野，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局面还不够烂？”
王疏野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手机给我！我要联系她！她现在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会对她做什么？！”
“联系她？然后呢？”陈锋嗤笑一声，将平板扔到沙发上，屏幕上正是周见微小区楼道被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的照片，“告诉她什么？说你别怕？说我马上来救你？你怎么救？飞过去吗？还是通过电话给她招去更多的骂？”
他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剖开血淋淋的现实：“我告诉你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你那廉价又无用的安慰！是消失！是让你和她彻底切割！是你表现得越和她没关系，她才能越快被那帮嗜血的媒体和粉丝放过！你懂不懂！”
“切割？”王疏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陈锋！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只想着切割？她是被我连累的！那些谣言是针对我的！你让我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把她一个人扔出去承受所有？我做不到！”
“那你想怎么样？！”陈锋猛地提高音量，额角青筋暴起，“召开新闻发布会，承认恋情，告诉全世界你王疏野就是爱上了一个被说成‘私生饭’的女人？然后呢？让你的粉丝彻底崩溃？让所有合作方立刻解约索赔？让你的事业瞬间崩塌！最后和她一起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永远翻不了身？！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她？！”
王疏野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陈锋的话像最冰冷的现实之锤，砸碎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是的，他不能。他身上捆绑着太多的利益合约，牵连着太多人的饭碗，甚至，他甚至无法确定，一旦他公开承认，那些疯狂的怒火会不会更加猛烈地烧向周见微。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几乎将他击垮。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蹲了下去，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他的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哽咽。
陈锋看着他一瞬间垮下去的样子，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被冰冷的理智覆盖。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强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冷处理。你，闭嘴，神隐，绝对不要对外发出任何声音。她那边，我会想办法，通过第三方，尽可能提供一些人身上的保护，确保她基本的安全。但其他的，舆论，工作，这些只能靠她自己熬过去。”
“熬过去”王疏野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凌迟。那铺天盖地的恶意，要怎么熬？
陈锋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收拾好你的情绪。下午还有两个极其重要的国际越洋视频会议，是品牌方那边的高层，你必须出席，并且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这是眼下稳住局面的底线。如果连这些都丢了，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更别提保护任何人。”
门被轻轻带上，休息室里重新陷入死寂。王疏野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一片空洞的绝望和挣扎。他被困在这金色的牢笼里，动弹不得，连呐喊都无法发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风暴中心被撕扯。
另一边，周见微蜷缩在冰冷的书房地板上，窗帘紧闭，房间里一片昏暗。手机终于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但那无形的压力和恐惧却更加沉重地压下来。门外，记者似乎暂时散去了些，但偶尔还能听到脚步声和低语声，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林晓打来了电话，是用座机打的，声音焦急万分：“微微！你怎么样？我看到了！那些王八蛋！你千万别想不开！别上网！别听那些狗屁话！”
周见微听着闺蜜带着哭音的安慰，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呜咽声泄露出来。
“我，我没事”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台里那边”林晓欲言又止。
“我知道，林曼跟我说了。”周见微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暂停工作。”
“妈的！”林晓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你别怕，我下班就过去陪你！我给你带吃的！他们要是敢堵门，我跟他们拼了！”
朋友的温暖像寒夜里唯一的一点微光，却无法真正驱散周见微周身刺骨的寒冷。她挂了电话，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被全世界抛弃、审判的孤绝感，像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难道这也是一种原罪吗？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书房角落里，那台许久未开、蒙着一层薄灰的旧台式电脑屏幕，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亮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旋即又迅速熄灭，仿佛只是一个接触不良的错觉。
而沉浸在巨大痛苦和混乱中的周见微，对此毫无察觉。
网络上的黑潮仍在疯狂涌动，现实中的围堵暂歇却未解除。风暴远未结束，它正以一种更狡猾、更恶毒的方式，向着更深的黑暗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