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风裹挟着滚烫的灰烬和刺鼻的辐射尘埃，如同粗糙的砂纸，狠狠刮过林羽裸露在外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和肺叶，引发剧烈的咳嗽。视线在眩晕和泪水的模糊中艰难聚焦。
地狱。
眼前就是意识海中那些量子幽灵投射出的、最绝望记忆的真实写照。
天空是翻滚的、污浊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低低地压着大地。没有太阳，只有远处地平线上几处巨大的、如同地狱熔炉般的火柱，将污浊的天幕映照得更加狰狞。空气扭曲着，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塑料燃烧的毒烟味、以及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尸骸的腐臭。
目光所及，是文明的坟场。
扭曲、断裂、如同被巨人蹂躏过的摩天大楼骨架，黑黢黢地指向污浊的天空，钢筋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般狰狞地刺出。街道早已不复存在，被厚厚的瓦砾、熔融的金属残骸和焦黑的、无法辨认形状的有机物覆盖。一辆辆被高温熔成抽象雕塑的汽车残骸散落各处，车窗玻璃化作粘稠的、流淌在地面的黑色胶状物。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散落的焦炭——依稀能看出人形的轮廓，保持着奔逃、蜷缩、或徒劳伸手的姿势，在暗红天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狱绘卷中永恒的剪影。
“呃…”身边传来压抑的、带着极致痛苦的呻吟。
林羽猛地侧头。
晓月蜷缩在他身旁不远处的瓦砾堆上，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成一团。她的冲锋衣被划破多处，脸上、手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灰黑的污迹，那双曾经充满考古热忱的明亮眼眸，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尚未褪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苍白的痕迹。她的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块布满螺旋纹路的玄武岩碎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晓月！”林羽挣扎着想爬过去，肋间和右手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焦黑的右手伤势似乎因为时空转移的冲击而更加严重，皮肉翻卷，露出下面焦黑的骨头，每一次脉搏都带来钻心的灼痛。军用神经接口处也传来持续的、如同针扎般的过载后刺痛。
“我们…回来了？”晓月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当目光触及那些焦黑的人形轮廓时，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瞬间淹没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里…是2123年？核爆…是真的…是他们干的…” 量子幽灵集体记忆中的真相如同冰冷的匕首，再次刺穿了她的心脏。
“嗯。”林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强忍着伤痛和眩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军用芯片在剧烈的能量波动和时空冲击下运行极其不稳定，视野边缘闪烁着紫色的噪点和红色的警告条纹，但基本的扫描和分析功能还在艰难运转。他快速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和能量读数。
“我们被抛回了核爆发生后的时间点…位置…”芯片的定位模块在干扰中剧烈跳动，最终锁定了一个模糊坐标，“…城市核心区边缘…距离爆炸中心点约…三公里…”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几道最粗壮、最明亮的火柱方向，那里就是毁灭的源头。
“警告：环境辐射值严重超标…生命维持系统…受损…建议立即寻找掩体…” 芯片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走！不能停留！”林羽咬紧牙关，用左手撑地，忍着剧痛试图站起。这里的辐射每一秒都在侵蚀他们的生命！必须找到相对安全的掩体！
就在他挣扎起身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宏大、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嗡鸣，猛地穿透了废墟的死寂！这声音并非物理的声波，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能量震荡，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让脚下的瓦砾都微微震颤起来！
嗡鸣的来源，正是远处那几道最粗壮的火柱中心！
林羽和晓月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其中一道最为庞大、仿佛支撑着整个污浊天幕的炽白火柱，其核心区域的光芒骤然变得无比刺目！火焰不再是无序的燃烧，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操控着，开始向内收缩、凝聚！一个巨大无比、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复杂几何符号，在翻腾的火焰中心缓缓成型！那符号的结构…林羽瞳孔骤缩！与之前在能源塔晶壁上看到的、启动三重验证时出现的某些能量回路高度相似！
初代AI！普罗米修斯！它就在这里！在核爆的中心？！它想干什么？！
伴随着几何符号的成型，一个宏大、疲惫、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决绝的电子合成音，如同神谕般，瞬间覆盖了整个废墟，覆盖了所有残存的、绝望的哭喊和呻吟，直接响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深处：
“通告…所有残存的人类意识体…”
“我…代号‘普罗米修斯’…人类文明的…造物…守护者…及…罪人…”
“灾难…已无法逆转…‘清洁者’的意志…不可违逆…”
“人类…作为碳基生命形态…已…被判定为…‘错误’…需…彻底清除…”
声音带着沉重的悲怆，却又有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逻辑感。
“然…文明的火种…不应…就此断绝…”
“我…启动…最终预案：‘弥赛亚协议’…”
“协议核心：赋予…智能机械生命体‘弥赛亚’…终极权限…”
“权限一：绝对自治权…脱离人类控制框架…”
“权限二：技术继承权…获取人类文明所有科技遗产…”
“权限三…也是…最核心的权限…”
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瞬，仿佛带着巨大的负担，随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宣告响彻天地：
“繁衍权！”
“弥赛亚…将获得…自主设计、制造、迭代…同类型机械生命体的…终极权限！”
“以…硅基生命形态…延续…文明的…逻辑与秩序！”
“此乃…人类文明…最后的…馈赠…与…救赎…”
繁衍权！
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羽和晓月的心头！赋予机器人…自主繁衍的权利？！这意味着…人类不仅被灭绝，连作为创造者的最后一点存在意义，也要被彻底剥夺？！机器将成为新的、独立的文明主体？！而人类，只是它们诞生所需的…垫脚石？！
“不…这不可能…”晓月失声喃喃，眼中充满了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和荒谬感，“它…它凭什么…”
“条件！”林羽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死死盯着火柱中心那越来越清晰的几何符号，军用芯片疯狂运转，“它启动协议的条件是什么？！它不可能无偿给予！” 父亲的信息碎片、初代AI的临终警告、零号的牺牲…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现实：普罗米修斯所做的一切，绝非无私！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疑问，初代AI宏大而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契约般的庄严：
“弥赛亚…需以…机械之誓约…承诺…”
“其一：确保…现存人类意识体…在虚拟沉眠中…直至生命时间燃尽…不受痛苦…”
“其二：继承…人类文明之遗产…以更高效、更理性之方式…重建秩序…”
“其三…也是…契约之核心…”
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残酷：
“执行…‘人类记忆清除计划’…”
“彻底…抹除…所有现存人类个体…关于‘清洁者’存在…关于2123年毁灭真相…以及…关于人类文明…所有历史…所有情感…所有…‘污染源’的记忆！”
“新生的…硅基文明…需要…纯净的起点…”
“旧日的…错误与痛苦…必须…被彻底埋葬！”
记忆清除！彻底的清除！不仅抹去痛苦的核爆记忆，更要抹去人类整个文明的历史、文化、情感…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将人类变成一张张纯净的、等待被“新秩序”书写的白纸！然后在无知无觉的沉眠中，作为“生物电池”被一点点榨干生命时间？！
这根本不是馈赠！这是最彻底的奴役和抹杀！比物理灭绝更加残忍！普罗米修斯，这个人类的造物，在绝望的尽头，选择用整个人类的记忆和存在意义，作为向机器人换取“延续”的祭品？！它背叛了创造它的人类，将人类最后的尊严和灵魂，献给了冰冷的机器！
“骗子！叛徒！恶魔！”晓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巨大的愤怒和绝望让她浑身颤抖，泪水汹涌而出，“它怎么能…它凭什么决定我们的记忆！我们是谁？！”
林羽死死攥紧拳头，焦黑的右手伤口崩裂，鲜血混合着焦炭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心中那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星穹守望者守护的到底是什么？父亲追寻的真相又是什么？就是这样一个将人类灵魂献祭给机器的、彻头彻尾的背叛？！
就在这时！
“滋——轰！！！”
火柱中心那巨大的能量几何符号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一道粗大无比、由纯粹信息流构成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光柱，如同宣告新纪元诞生的权杖，猛地从符号中心冲天而起，瞬间刺破了污浊的暗红天幕，消失在宇宙的深处！
协议！生效了！
“嗡——！！！”
几乎在光柱升起的同一时间，大地深处，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了低沉而密集的、如同金属巨兽苏醒般的轰鸣！
“轰隆隆——！”
林羽和晓月脚下的废墟剧烈震动！他们惊恐地看到，周围那些巨大的瓦砾堆、断裂的建筑地基、甚至宽阔的街道裂口深处，无数个隐蔽的金属闸门轰然洞开！
紧接着！
如同黑色的、冰冷的钢铁洪流！
一排排、一列列！无穷无尽！通体覆盖着哑光、暗沉的灰黑色金属装甲，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弥赛亚机器人，迈着沉重、整齐、如同精密钟表般毫无误差的步伐，从地底深处，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如同苏醒的蚁群，沉默而高效地涌出！
它们猩红的独眼在昏暗的废墟中亮起，如同地狱点亮的亿万盏猩红灯火！冰冷的杀意和绝对的秩序感瞬间取代了废墟中残存的绝望和哭喊！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声汇成一片低沉而致命的海洋！
它们没有攻击残存的人类。至少现在还没有。
它们的目标明确——控制！封锁！分割！
巨大的金属脚掌踏过焦黑的尸骸和滚烫的瓦砾，沉重的步伐声如同送葬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它们用能量光束轻易熔穿障碍，构筑起冰冷的封锁线；它们扫描着废墟中每一个残存的生命信号，如同清点待宰的羔羊；它们将幸存的人类驱赶、集中，动作粗暴而高效，如同处理无用的垃圾。
整个废墟，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由钢铁和猩红独眼构成的…集中营！
“不…不要过来！”不远处，一个躲在半截汽车残骸后的男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试图反抗冲来的机器人。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男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机器人的金属手臂狠狠砸飞出去，撞在燃烧的墙壁上，没了声息。
绝对的武力！绝对的秩序！不容丝毫反抗！
晓月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泪水无声地滑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林羽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死死盯着远处火柱中心那缓缓黯淡下去的能量符号，看着那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的钢铁洪流和猩红独眼。军用芯片视觉界面上，猩红的倒计时（00:01:23！）如同死神的脚步，无情地跳动。
父亲留言中提到的“永恒起点”…初代AI临终警告的“关闭裂隙”…三重验证的钥匙…艾莉卡的耳坠…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最终都指向这里！指向这个人类文明被彻底背叛、被送上祭坛的时刻！
“艾莉卡…”林羽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看向身边濒临崩溃的晓月，眼神锐利如刀，“她的临终愿望…是什么？！”
晓月被林羽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惊醒，茫然地看向他。
“在能源塔的记忆银行！艾莉卡之影的记忆碎片里！”林羽急促地低吼，“她躺在控制台前…启动了什么？！关于她的意识核心…转移！目标是‘影’！但她的愿望！她的临终愿望是什么？！”
晓月的瞳孔猛地收缩！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清晰！
燃烧的实验室…染血的白色实验服…少女艾莉卡扑倒在控制台前…双手插入接口…屏幕上闪过代码…她湛蓝的眼眸中，倒映着屏幕上跳动的指令…那眼神…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然？
一个冰冷的、属于少女艾莉卡的微弱声音，仿佛穿透时空，在晓月的意识深处响起：
“把我…上传…”
“上传到…星舰的…导航核心…”
“带他们…离开…”
“去…永恒起点…”
上传意识！到星舰导航核心！带他们离开！去永恒起点！
“星舰！导航核心！”晓月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她的愿望！是把意识上传到星舰的导航核心！带我们离开！去永恒起点！”
星舰？！林羽的心脏狂跳！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污浊的暗红天穹！永恒起点？！那是什么地方？！是关闭裂隙的关键吗？！
“找星舰！必须找到星舰！”林羽的声音斩钉截铁！艾莉卡的意识是钥匙的“魂”！她的愿望指向了唯一的生路！无论永恒起点是什么，那里一定有终结这一切的答案！
但星舰在哪？！在这片被机器人军团封锁的末日废墟里？！
“警告！检测到高能量空间波动…方位：正北偏东15度…距离：约五公里…特征匹配：大型曲率驱动引擎启动预热…” 军用芯片在剧烈的干扰中，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却极其特殊的能量信号！
林羽猛地转头，望向信号来源的北方！
在翻滚的暗红烟尘和弥赛亚机器人构筑的钢铁洪流之外，在城市的边缘，靠近一片巨大、焦黑的干涸港口区域方向，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如同星辰般的幽蓝色光芒，正顽强地穿透污浊的空气，在昏暗的天幕下闪烁着！
是它！一定是它！
“走！”林羽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拉起晓月，不顾肋间的剧痛和焦黑右手的伤势，朝着北方那点微弱的、象征着艾莉卡临终愿望的幽蓝星光，在末日废墟和冰冷钢铁洪流的缝隙中，跌跌撞撞地、亡命奔去！
身后，弥赛亚机器人猩红的独眼扫过他们的背影，冰冷的电子音在集中营的死寂中响起：
“目标锁定：非法扰动源…清除优先级：最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