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回忆着前世的零星记忆。陈首长快退休了,不太管具体事务,但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周三上午,只要在市里,都会去厂老干部活动中心的阅览室,看看报纸,和一些退休的老同志下下棋,聊聊天。那是个相对轻松的非正式场合。
明天,就是周三。
计划渐渐在李明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他需要一场“偶遇”。
第二天一早,李明请了个事假,没去技术科点卯。他换了一身干净但毫不扎眼的半旧衬衣,提前半小时就来到了老干部活动中心。阅览室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早来的老人在看报。空气里弥漫着茶叶和旧书报的味道。他找了个靠窗又不显眼的位置坐下,随手拿了张《机械工人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心里全是汗。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待会儿可能要说的话,语气、表情、时机,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怎么说才能显得自然不做作?怎么递过去才能显得尊重又不卑微?首长会是什么反应?万一他身边有别人怎么办?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紧张得胃都微微抽搐。
越是这种时候,时间过得越慢。每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个绝不想看到的身影,居然也晃悠进了阅览室。是王德发!他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跟几个老同志熟络地打着招呼,目光却在阅览室里扫了一圈,最后“恰好”落在了李明身上。
“哟,李明?”王德发故作惊讶地走过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见,“你不是请了事假吗?怎么跑这老干中心来了?这可不像你们年轻人爱待的地方啊。”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李明的心猛地一紧,这家伙果然嗅觉灵敏,自己稍有不寻常的举动,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起手里的报纸晃了晃,脸上挤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王科长。是请了假,过来帮家里老人找份以前的健康报,参考一下。”这个借口他早就准备好了,合情合理。
王德发眯着眼打量了他几下,似乎没看出什么破绽,但那种狐疑的神色并未完全褪去。他皮笑肉不笑地压低声音:“哦,找报纸啊。挺好,孝顺。不过小明啊,年轻人还是要把心思多用在工作上,别净琢磨些没用的,你说是不是?”这话里的敲打意味,已经相当明显了。他说完,也不等李明回答,就背着手,晃到另一边跟人聊天去了,但眼角的余光,似乎仍有意无意地扫向这边。
压力陡增。李明感觉后背的汗更多了。王德发像一条嗅到腥味的鬣狗,就在附近徘徊,这让他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了变数和危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中,阅览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陈永年首长到了。老人穿着普通的白色确良短袖衬衫,头发花白,但身板挺直,精神矍铄。他一进来,几位老同志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陈首长笑着回应,很快便和几位老战友坐在一起,聊起了过去的岁月。话题从当年的生产建设,慢慢说到了更久远的军旅生涯。老人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带着无限的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多少老伙计都见不着喽。”首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怀念,“想起当年在老山,一排长王大个子,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抱着炸药包就……哎……可惜了,他那个三等功证书,搬办公室的时候愣是给弄丢了,找了多少年也没找着,这是我一块心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