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平静地问:“师叔,您见过玄奘法师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怒道:“放肆!我等皆是沐浴佛恩,岂能直视圣僧法相!”
“那您又如何确定,经是真的,回来的人,也是真的?”
“因为天下人都这么说!因为朝廷这么说!因为这能让天下太平!”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脸上的慈悲面具第一次裂开了缝隙。
他死死盯着我,命令道:“把那本空白的妖书交出来,去戒律院静思己过三个月,否则,我便废你修行,逐出山门!”
这是我与这个庞大的,名为“盛世谎言”的体制,第一次正面交锋。
我摇了摇头。
“弟子不交。”
第二天清晨,大雄宝殿的早课刚刚开始。
钟声悠扬,梵音阵阵。
当着全寺数百僧众,和那些前来上香的达官显贵、善男信女,我一步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诵经声渐渐停了。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我缓缓脱下身上那件穿了十五年的灰色僧袍,将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面前的蒲团上。
只着一身素白的内衫,我像一个即将受戒的新徒,也像一个即将赴死的囚徒。
我朝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和法坛上脸色铁青的新住持,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都磕得很重,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后,我直起身,朗声道:
“弟子今日脱下这身皮囊,非为叛佛,只为寻佛!”
“若佛在西天,我便去西天;若佛在路上,我便死在路上!”
“若世间无佛,我便将这双脚走出的路,变成一部新的真经!”
说完,在众人无法置信的惊愕和新住持压抑着暴怒的眼神中,我毅然转身。
我没有回头。
一步,一步,走出了弘福寺的山门。
清晨的长安城门巍峨耸立,向西的官道尘土飞扬,像一条通往未知与死亡的巨龙。
我摸了摸怀中那本冰冷的无字经书,它是我唯一的行囊,也是我唯一的道标。
《西游真经》里写得清清楚楚,离了长安,第一难,是双叉岭,有猛虎成精,有寅将军、熊山君、特处士,更有猎户刘伯钦为媒,唐僧才收服了心猿。
那么,四十年前的那个“源头”,那个真正的双叉岭,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03
黄昏时分,我抵达了双叉岭。
没有经书里描写的“嵯峨矗矗,峻峭巍巍”。
眼前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坡,被风沙侵蚀得千沟万壑。几棵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歪脖子树,斜斜地插在山坡上,枯枝上站着几只乌鸦,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
风很大,卷起地上的黄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浓重的土腥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像是什么东西烂在了地里。
眼前的景象,与我烂熟于心、倒背如流的神话,没有一处能够对上。
那种割裂感,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
我在岭下一个破败的小村落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村里人很少,一个个面黄肌瘦,看我这个孤身西行的白衣僧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麻木,仿佛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怪物。
我在村口看到一位独眼的老者,正坐在自家破屋的门槛上,低头编着草鞋。他的手指粗糙、干裂,但动作却很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