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燃被这突如其来的绝对安静吓住了,比他刚才被所有人指责时更加不知所措。他惶惑地抬起眼,怯生生地环视四周。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张张冷漠或厌恶的脸,而是一种复杂的、他从未见过的神情——震惊、羞愧、怜悯、敬意……种种情绪交织,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
他下意识地想把那两袋惹眼的煤再往座位底下塞一塞,手指刚碰到粗糙的麻袋——
“别动!”
列车长突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他猛地弯下腰,不是去挪开煤袋,而是亲自伸手,帮阿燃将那两个沉甸甸的布袋往座位里侧又稳妥地推了推,确保它们不会滑倒,也不会妨碍过道。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就放这儿,稳当着呢。”列车长直起身,看着阿燃,眼神复杂,“孩子,你……你好好坐着。”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某种情绪,转身对身后的乘务员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乘务员点点头,匆匆离开。
周围的乘客仿佛被列车长的动作惊醒了一般。
之前捂鼻子的女士,从她精致的皮包里,默默地掏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迟疑了一下,轻轻放到阿燃手边的小桌板上,声音很低:“天热,喝点水吧。”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站起身,有些局促地:“那啥……小兄弟,你这包太占地方,要不……我给你挪挪?保证不碰坏!”他指的是自己头顶行李架上的箱子,想为阿燃的煤袋腾出更安全的空间。
“我这儿有地方!”
“放这边稳当!”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带着一种急于弥补什么的急切。
阿燃完全懵了,只会机械地摇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感谢的声音。他像个突然被推上舞台中央的提线木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很快,刚才离开的乘务员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餐盒,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只大鸡腿。
“吃吧,领导安排的。”乘务员将餐盒放在阿燃面前,语气温和。
饭菜的香气飘散开来。阿燃看着那油亮的鸡腿,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离家到现在,他只啃了几口娘塞的干粮。可他不敢动,只是局促地看着列车长。
“吃吧,孩子。”列车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路还长着呢。”
他说完,没有再停留,带着乘务员继续向前巡视。但他的背影,似乎不像刚才那样挺直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
列车继续向前飞驰。
车厢里的气氛却彻底变了。
没有人再大声喧哗,没有人再投来异样的目光。偶尔有人低声交谈,目光掠过阿燃和那两袋煤时,也会立刻放轻声音,带上一种心照不宣的静默。
那两袋煤,黑得纯粹,沉甸甸地蹲踞在座位下方,仿佛成了整节车厢沉默的中心,一个无言的、沉重的符号。
阿燃慢慢拿起筷子,夹起那个鸡腿,小口小口地吃着。味道很好,是他从未尝过的香。但他吃得很慢,心里堵得慌。
窗外的风景飞速流转,农田、村庄、河流、工厂……陌生的景象不断涌入又退后。
他吃着吃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砸落下来,混进饭盒里,咸涩得厉害。他不敢抬头,死死地盯着饭盒,肩膀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