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那晚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收摊后,打来一盆水,把那辆破三轮车的每一根钢条都擦得锃亮,把烤炉的每一个缝隙里的油污都抠得干干净净。
昏黄的路灯下,他憋着一口气,一股混着屈辱、不甘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的气,这股气硬生生把他弯下去的腰,又顶直了几分。
二、倔劲与转机
老周这人轴,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既然干上了这“卖肠佬”的营生,他就没法糊弄。
那便宜的火腿肠,掰开来粉嘟嘟的,淀粉掺得多,吃进嘴里一股子香精和面糊的怪味,他自个儿都嫌弃。
他蹬着那辆破三轮,把附近的批发市场跑了个遍,一家一家比,最后牙关一咬,选了价格几乎贵上一倍、但肉含量高、掰开能看到肉纤维的牌子。
本就不多的利润,又被啃下去一大块。
酱料他也不肯将就。
批发来的成品酱料齁咸,一股添加剂味。
他自个儿跑去调料市场,称了豆瓣酱、打了芝麻酱,称了孜然、辣椒面、花椒粉,一堆瓶瓶罐罐搬回他那狭小的厨房。
每晚收摊后,别家是休息的时候,他家的灯还亮着。
灶台上小火咕嘟着他调制的酱料,他系着老伴的旧围裙,拿个小本子,像搞科研一样记录比例,尝一口,摇摇头,再加点料,再尝。
咸了、淡了、香不够、后味不足…屋子里弥漫着各种调料混杂的、有点呛人却又勾人食欲的古怪香气,老伴一边开窗散味一边嘟囔:“抽风了这是!咱就是卖个烤肠,你当是国宴后厨呢?”
老周头也不抬,拿着勺子小心搅合锅里咕嘟冒泡的酱汁,语气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吃进嘴里的东西,就得像个样子,不能亏心。”
他这股轴劲儿,还真让他轴出了点名堂。
他的烤肠,肉感足,在炉子上烤得滋滋冒油,外皮焦脆爆开,刷上他熬得浓稠喷香的独家酱料,再撒上炒香的孜然粒和芝麻,那股子霸道的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勾得人走不动道。
渐渐地,他摊子前的人多了起来。
放学饿得嗷嗷叫的半大小子、下了夜班饥肠辘辘的工人、晚上遛弯儿闻着味来的老街坊,都认他这口。
“周叔,老规矩,一根肠,多刷酱,多放辣!”
“老周,可以啊!这味儿真正!比步行街那头的好吃多了!”
老周话还是不多,通常只是从喉咙里“嗯”一声,点点头,手上动作却越发麻利精准,翻烤、刷酱、撒料、装袋,一气呵成。
但听着那一声声夸赞,看着主顾们吃得嘴角流油、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心里头那块一直冰着、堵着的地方,好像真被这烤炉里旺着的火苗子,一点点烘得暖和、透亮起来。
可他赚得还是少。
好原料成本压不下去,他做不来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的事,一根肠赚那几毛钱,刨去油钱气钱,一天下来,站到腿麻,熏得眼红,也就挣个几十百把块的辛苦钱。
一起出摊的老王头看得直嘬牙花子:“老周啊,不是我说你,这人啊,不能太实诚!这玩意儿就是糊弄小孩嘴馋的玩意儿,你这成本搞得这么高,累死累活图个啥?你还真把这当事业干了?”
老周低着头,用油腻的抹布一遍遍擦着本就干净的炉台,没吭声。他也说不清自个儿在图啥,或许就是图晚上躺下睡觉时,心里头踏实;图那点被生活几乎压垮了的尊严,不能在这烟火气里,也给烤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