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血:建兴六年的陇西秋声
建兴六年(公元228年)的初秋,陇西的风已经带了刺骨的寒意。马谡勒住胯下的“踏雪”,望着前方蜿蜒的陇山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剑鞘——那是诸葛亮在汉中大营亲手赐他的,剑鞘上错金的“克敌”二字,在斜阳下泛着冷光。身后,两万蜀汉步兵正沿着山道缓缓推进,甲胄碰撞的脆响、粮草车轱辘的吱呀声,混着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在山谷间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将军,前面就是街亭了。”副将王平策马赶上来,他的声音像淬了沙的铁块,带着常年征战的沙哑。王平出身曹魏降将,早年在曹操麾下只是个无名裨将,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汉中之战时,他见曹操麾下将领多骄纵轻敌,而刘备军上下一心,便率部归降,被刘备封为牙门将。此刻他勒马驻足,目光扫过前方的地形:左侧是连绵起伏的南山,山顶岩石裸露,草木稀疏,只有几丛枯黄的酸枣树顽强地扎根在石缝中;右侧是开阔的河谷平原,一条浅溪顺着平原边缘流过,溪水清澈,却因初秋少雨而水位骤降,溪边的鹅卵石上还留着去年山洪冲刷的痕迹;而街亭古镇就坐落在平原与山道的交汇处,夯土城墙早已在战乱中残破,多处墙体坍塌,露出里面夹杂着茅草的夯土层,却仍是扼守陇山道的咽喉——守住这里,诸葛亮率领的主力就能从容夺取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将陇西之地纳入蜀汉版图;若丢了这里,魏军主力从长安驰援,北伐大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此前收复三郡的努力也将付诸东流。
马谡顺着王平的目光望去,眉头却渐渐拧起。他自幼饱读兵书,从《孙子兵法》到《吴子》,再到《六韬》,几乎能倒背如流,少年时在襄阳,父亲马良还曾带着他拜访过隐居的名士,探讨兵法谋略。可眼前的地形,却与兵书中“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的描述有些偏差——南山虽高,却无险可依,山腰以下坡度平缓,骑兵稍加冲锋便能逼近山脚;平原虽开阔,却无屏障可守,若魏军骑兵展开阵型,蜀汉步兵根本无法抵挡。他翻身下马,从亲兵手中接过羊皮地图,蹲在地上铺开。这张地图是诸葛亮令蜀地工匠精心绘制的,用朱砂标注的街亭地形比实景更显局促,南山被画成一道陡峭的弧线,仿佛只要占据山顶,便能将山下平原尽收眼底,溪边还标注着“水源充沛”的字样,却未提及初秋水位下降的情况。
“子均(王平字),你看。”马谡指着地图上的南山,指尖在山顶的位置重重一点,指甲几乎要戳破羊皮,“兵法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若我军移营山顶,凭险而守,张郃即便带五万骑兵来,也攻不上这三尺山岩。届时我军只需坚守数日,丞相主力便可平定三郡,再回师与我汇合,共破张郃。”
王平凑过来,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扫过,指腹的厚茧蹭得羊皮发出轻微的声响,又抬头望了眼南山的实景,眉头皱得更紧:“将军,地图上的南山画得陡,可实地看,山腰以下坡度不足三十度,魏军若架云梯强攻,未必攻不上去。更要紧的是——”他指向平原边缘的小溪,声音压低了几分,“山顶没有水源,我军两万将士,每日饮水需数十石,战马也需饮水,若魏军截断山下的溪流,再堵住山后那处仅容两人并行的山泉,不出三日,营中必乱。去年我随丞相征南中时,就曾因断水被困过三日,士兵们渴得连刀都握不住,若不是当地部族引路找到新水源,恐怕早已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