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路上的暖与凉
7岁那年的春天,风里带着刚翻松的泥土气息,老屋后的桃树开了粉白的花,落在院子的青石地上,像撒了一层碎雪。我蹲在门槛上,正用树枝划拉着地上的蚂蚁,忽然听到村口传来“叮铃哐当”的声响——是二伯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后座上载着爸爸。
这是爸爸跟着二伯做生意后,第一次早回家。
在此之前,家里的日子像蒙着一层灰。爸爸要么在家无所事事,要么和村里的人喝酒打牌,家里的争吵就像屋后桃树上的虫子,总也除不尽。妈妈的脸很少有笑模样,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愁绪。而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二伯。
二伯是爷爷的二儿子,在那个年代,高中生算得上“文化人”,后来又接了爷爷在公社的职务,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条理和底气,是村里人人都佩服的“能人”。他看着爸爸整天浑浑噩噩,家里过得紧巴巴,终于忍不住找爸爸谈了一次:“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上有老下有小,得撑起这个家。我最近要去邻县收山货转卖,你跟我一起干,踏实挣点钱。”
爸爸起初还犹豫,可架不住二伯的劝说,也或许是真的想改变现状,最终点了头。从那以后,爸爸就跟着二伯早出晚归,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出门,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那天,爸爸一进院子就扬起手里的布包,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囡囡,看爸爸给你带什么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跑过去。爸爸蹲下身,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用红纸包着的东西,剥开一看,是一块印着小兔子图案的奶糖。那时候,糖是稀罕物,平时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一两块。我攥着奶糖,手指都在发抖,舍不得吃,只是放在鼻尖闻着那甜甜的香气。
妈妈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看到爸爸和他手里的布包,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回来了?饿不饿?饭快好了。”
“不饿,跟二弟在邻县吃了碗面。”爸爸说着,又从布包里掏出一小袋白面,“二弟说家里总吃玉米饼子,给孩子改善改善伙食。”
妈妈接过白面,眼眶有点红,转身又进了厨房,嘴里念叨着:“我给你们煮点面条,卧两个鸡蛋。”
那天晚上,我们家的餐桌上第一次有了白面面条和荷包蛋。爸爸吃得很香,还给我和妈妈夹了鸡蛋。妈妈一边吃,一边给爸爸夹菜,絮絮叨叨地问着生意的情况:“收山货累不累?路上安全吗?邻县的人好打交道吗?”
爸爸耐心地回答着,语气平和,没有了以前的不耐烦。我坐在一旁,小口吃着面条,心里暖暖的。我偷偷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像做梦一样。
自那以后,爸爸变了很多。他不再喝酒打牌,每天都跟着二伯踏踏实实做生意。虽然还是会因为生意上的琐事和妈妈偶尔争吵,但次数少了很多,而且吵完之后,爸爸会主动哄妈妈,不像以前那样摔门而去。
有一次,爸爸因为收山货时被人骗了,少赚了不少钱,回家后心情不太好。妈妈埋怨了他几句:“你怎么不仔细看看?那么大人了,还能被人骗?”
爸爸起初有点生气,嗓门提高了一些:“我也不想啊!谁知道那人那么不地道!”
“不想就能算了?那可是我们好几天的辛苦钱!”妈妈也来了脾气。
我吓得赶紧拉着妈妈的衣角:“妈妈,别吵了,爸爸也不是故意的。”
爸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妈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好了,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仔细。你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妈妈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晚上还是给爸爸煮了他爱吃的红薯粥。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家里的经济条件有了改善,妈妈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会给我买新衣服,不再是捡邻居家姐姐的旧衣服;她会偶尔买点肉,给我和爸爸补充营养;她还会在空闲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哼着歌,缝补衣服。
我也变得开朗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放学回家后,我会帮妈妈做家务,然后坐在院子里等爸爸回来。有时候爸爸回来得早,会带我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零食,或者带我去河边摸鱼。
有一次,爸爸带我去摸鱼,我们收获颇丰,摸到了好几条小鲫鱼。回家后,妈妈把鲫鱼收拾干净,炖了一锅鱼汤。鱼汤鲜香味美,我喝了两大碗。爸爸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妈妈也笑着说:“你看你,把孩子惯的。”
那一刻,院子里弥漫着鱼汤的香味,也弥漫着幸福的味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家,温暖、平静,没有争吵。
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我所愿。奶奶的刻薄,像一根刺,始终扎在我们心里。
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因为妈妈生了我这个女儿,她一直不喜欢妈妈,也不待见我。大伯家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哥,奶奶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他。
大伯家住在村东头,奶奶家住在村西头,从奶奶家到大伯家,最方便的路就是经过我们家门口。可奶奶宁愿绕远路,走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也不愿意经过我们家门前。
我不止一次看到,奶奶提着给堂哥买的零食和新衣服,从村西头出发,刻意绕开我们家门口,沿着那条小路慢慢走向大伯家。有一次,我正坐在门口写作业,看到奶奶从远处走来,我赶紧站起来,想叫她一声“奶奶”。可奶奶看到我,像没看见一样,头也不回地绕到了小路上去。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凉丝丝的。妈妈从屋里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别往心里去,你奶奶就是那样的人。”
我点了点头,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奶奶那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她宁愿绕远路,也不愿意经过我们家门口?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吗?
奶奶不仅不经过我们家门口,对我们家也格外刻薄。逢年过节,家里杀了鸡、煮了肉,妈妈让我给奶奶送过去,奶奶总是冷冰冰地接过,很少会让我进屋坐一会儿,也不会给我什么好吃的。可她给大伯家送东西时,却总是满脸笑容,还会给堂哥塞很多零食。
有一次过年,爷爷给每个孙子孙女都准备了红包。爷爷给我和堂哥的红包都是一样大的,可奶奶偷偷把我的红包换了,换成了一个小很多的。我发现后,哭着跑回了家,告诉了妈妈。
妈妈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想去跟奶奶理论,可被爸爸拦住了:“算了,妈年纪大了,重男轻女的思想改不了。别因为这点小事吵架,让别人看笑话。”
妈妈看着我哭红的眼睛,心疼地抱住我:“囡囡,别哭了,妈妈给你补一个更大的红包。”
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我不明白,为什么奶奶要这么对我?我也是她的孙女啊,为什么她不能对我好一点?
还有一次,我和堂哥一起在村口玩耍,堂哥不小心摔倒了,哭了起来。奶奶正好路过,她看到后,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你把你哥哥推倒了?一点都不懂事,女孩子就是麻烦!”
我委屈地说:“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摔倒的。”
“还敢顶嘴!”奶奶抬手就要打我,幸好二伯路过,拦住了她。
二伯皱着眉头说:“妈,你怎么不问清楚就骂孩子?我刚才都看见了,是小宝自己摔倒的,跟囡囡没关系。”
奶奶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抱起堂哥就走了,临走时还瞪了我一眼。
二伯摸了摸我的头,温和地说:“囡囡,别难过,奶奶就是太疼小宝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二伯知道。”
二伯是家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长辈。他每次来我们家,都会给我带礼物,要么是零食,要么是文具。他还会耐心地教我写字、算数,告诉我女孩子也可以很优秀,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有一次,二伯来我们家吃饭,聊起了奶奶的重男轻女。二伯叹了口气说:“妈就是老思想,觉得男孩子才能传宗接代,女孩子就是泼出去的水。其实男女都一样,囡囡这么聪明懂事,以后肯定有出息。”
爸爸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妈妈笑着说:“还是二弟明事理。”
二伯看着我说:“囡囡,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走出这个村子,让所有人都看看,女孩子也能有大作为。”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把二伯的话记在了心里。从那以后,我学习更加努力了,我想证明给奶奶看,女孩子并不比男孩子差。
可奶奶的刻薄并没有因为我的努力而改变。有一次,家里的桃树丰收了,结了很多又大又甜的桃子。妈妈让我给奶奶送一筐过去,可奶奶却把桃子扔在了地上,说:“我不要你的东西,女孩子家种的桃子,吃了也不吉利。”
我看着地上摔烂的桃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跑回家,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气得哭了:“她怎么能这么对孩子?囡囡也是她的亲孙女啊!”
爸爸也很生气,想去跟奶奶理论,可被妈妈拦住了:“算了,跟她理论也没用,只会让自己更生气。以后我们再也不给她送东西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很少再和奶奶来往。虽然心里还是会难过,但我也渐渐习惯了奶奶的刻薄。我知道,我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只能做好自己。
跟着二伯做生意的那几年,是我童年里最温暖的时光。爸爸越来越成熟稳重,妈妈越来越开心,二伯也一直关心着我。虽然奶奶的刻薄像一道阴影,偶尔会让我难过,但更多的是家庭的温暖和生活的希望。
我记得有一次,二伯带着爸爸去外地做生意,回来时给我买了一个书包,是红色的,上面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字样。我特别喜欢那个书包,每天都背着它去上学,同学们都很羡慕我。
还有一次,爸爸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赚了一笔不少的钱,他给妈妈买了一条围巾,给我买了一双新鞋子。妈妈戴着围巾,笑得合不拢嘴,说:“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鞋子,戴过这么好的围巾。”
我穿着新鞋子,心里美滋滋的。我觉得,日子就像这双新鞋子一样,会越来越舒服,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