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白狼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个麻烦。
浑身是伤却野性难驯,夜里翻窗出去打架,撕碎我买的软垫。
直到那夜我捡回奄奄一息的狐狸,一切开始改变。
白狼突然开始用我买的每一件东西,睡在曾被嫌弃的软垫上宣誓主权。
狐狸化形后柔弱黏人,却总在白狼挑衅时露出微妙笑容。
直到某天深夜,我听见化为人形的白狼把狐狸按在墙上:
“装可怜也要有个限度。”
狐狸轻笑着扯住他衣领:“那你装不在乎又要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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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领养白狼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个麻烦。
那是在城西角落一个气味混杂、光线昏暗的兽人交易所。
他缩在最里面的铁笼角落,纯白的皮毛被干涸的血污和泥泞黏成一绺一绺,几乎看不出本色。
周围是其他兽人或是麻木或是谄媚的眼神,只有他,即便蜷缩着,那道从铁栏缝隙里射出来的目光,也带着未驯的野性和冰冷的敌意。
贩子搓着手,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别扭:
“小姐,您看看别的?这只白狼品相是好,纯种的少见,可这性子……啧,怕是不好驯。送来就这样,打不服,关不怕,我看是没救了。”
我那时不以为意,甚至因这贩子的态度和那少年狼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涌起一股不合时宜的心软与意气。
不就是一只兽人吗?还能有多难搞。
我几乎是赌气般地付了钱,把他带回了家。
现在,我对着光屏上“兽人二手交易”平台那不断闪烁的咨询图标,只觉得当时那股心软真是可笑。
我是个新手,或许真该像朋友说的,从兔子或者狐狸那些性情温顺的开始养起。
屏幕上,白狼——我给他取名叫“苍”,照片是我刚给他打理干净时拍的。
银白色的毛发蓬松如雪,冰蓝色的眼瞳在镜头下显得格外剔透,品相确实无可挑剔。
哪怕我在描述里如实写上“性格恶劣,不服管教,具有攻击性”,前来问价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
我猛地回头,看见苍正悄无声息地从二楼的窗户翻进来,利落得像一道影子。
他雪白的皮毛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抓痕,嘴角也破了,渗着血珠。
看到我坐在客厅,他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那双蓝眸里的警惕升腾起来,取代了瞬间的错愕。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又去打架了?”我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压抑的怒火。
他不答,只是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愉快,然后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那个被他撕扯得露出填充物的软垫。
他从来不肯好好睡在上面,宁愿蜷在冰冷的地板,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舔舐前爪的伤口。
那副样子,仿佛我,以及我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龇牙低吼更让人无力。
我关掉光屏,站起身:“我说过,不准夜里出去。”
他终于抬眼看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嗤笑意味的咕噜,然后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我。
就是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我受够了这种单方面的、徒劳的拉扯。
我走进储物间,翻出当初装他来的那个便携笼,又找出一个空箱子,开始收拾他的东西。
那个他讨厌的软垫,他没用过几次的食盆水盆,还有一些我当初精心挑选、他却弃若敝屣的玩具。
动静大概吵到了他,他转过头,看着我的动作,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直到天快亮,我将他所有的物品打包好,提着便携笼走到他面前。
他还趴在地板上,但耳朵警惕地竖着。
“苍,起来。”我说。
他没动。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想去推他。
他猛地站起身,避开了我的触碰,目光扫过我手上提着的行李和那个显眼的笼子,冰蓝色的瞳孔骤然缩紧。
空气凝固了几秒。
他抬起头,看向我,声音有些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几乎不像疑问的平静:
“你不要我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细微的疼。
但疲惫和这段日子积累的挫败感很快将那点异样压了下去。
“我给你找了个新家。”我避开他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会有人更适合你。”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不耐烦,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审视的东西。
然后,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自己低头钻进了那个对他来说有些狭窄的笼子。
交易地点约在城郊的一个小公园门口。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空气湿冷。
我停好车,提着笼子下来,买家还没到。
苍在笼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反常。
就是这时,我注意到了路边绿化带里的异常。
一团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东西蜷在那里,微微颤动。
我下意识地走近几步,才看清那似乎是一只狐狸兽人。
他看起来比苍当初还要凄惨,棕红色的毛发被泥污和血块黏连在一起,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又是这样。
笼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嗤鼻声。
我回头,看见苍透过笼子的栅栏看着那只濒死的狐狸,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讥讽。
买家发来信息,说路上堵车,要晚到十分钟。
这十分钟变得无比漫长。
我看着那只气息奄奄的狐狸,又看看笼子里眼神讥诮的苍,最终还是没能战胜那该死的心软。
我深吸一口气,给买家发了道歉取消交易的信息,然后在对方可能爆发的怒火信息抵达前,迅速关闭了通讯器。
我打开笼门,对里面的白狼说:“出来,帮我把他弄上车。”
苍愣了一下,眼神里的讥讽变成了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我,没动。
“快点!”我加重了语气。
他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钻出来,走到狐狸旁边,用鼻子嫌弃地拱了拱那只毫无反应的狐狸,然后抬头看我,眼神像在说“这种垃圾捡回去干嘛?”
我没理他,费力地将狐狸抱起来,他轻得吓人。
我把狐狸放在后座,对依旧站在车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苍命令道:“上车。”
他站在原地,与我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在我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带着一身抗拒坐进了副驾驶。
回家路上,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沉默。
苍一直偏头看着窗外,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侧脸。
把狐狸安置在客房,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大亮。
我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沙发上。
苍一直靠在客房门框上,冷眼看着我忙碌。
我瞥见角落里那个被他撕坏的软垫,叹了口气,拿过来,简单缝补了一下,然后走进了客房,垫在了昏睡的狐狸身下。
他需要这个。
从客房出来,我发现苍不见了。
我找了一圈,最后在二楼的露台找到了他。他迎着清晨冷冽的风站着,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之后几天,我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那只受伤的狐狸身上。
他伤得很重,一直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只是用那双湿润的、带着怯意的棕色眼睛看着我,喝点水然后又虚弱地睡去。
而苍的行为开始变得古怪。
首先是他开始用那个他曾经无比嫌弃、甚至故意撕烂的食盆吃饭了。
不仅用,而且每次吃饭时,都会用爪子把食盆拨弄得哐当作响,像是在宣告什么。
接着,某个下午,我震惊地看到,他居然趴在了客厅中央的垫子上。
那个他之前宁可睡地板也绝不靠近的、我新给狐狸准备的、更厚更柔软的垫子上。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垫子,看到我惊讶的目光,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脑袋搁在前爪上,冰蓝色的眼睛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然后闭上,一副“这是我的地盘”的架势。
我隐隐觉得头痛。
狐狸的伤好得很慢,但意识渐渐清醒。他能稍微进食一些流质食物了,每次我喂他,他都会用脑袋极其依赖地蹭蹭我的手腕,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示好的呜咽声。
那双棕色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充满了感激和依恋。
这对比实在太鲜明。
大约过了半个月,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我端着药推开客房的门,看到的却不是一只受伤的小狐狸。
床上坐着一个少年。
他看起来约莫人类十七八岁的年纪,柔软的棕红色短发,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辨,那双标志性的棕色眼眸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加湿润朦胧。
他看到我,脸上立刻浮现出些许红晕,带着点羞涩和无措,下意识地拉起滑落的薄被遮住赤裸的身体。
“是…是您救了我吗?”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轻轻的,带着点柔软的尾音。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药碗差点没拿稳。化形了?
“我叫月,”他微微低下头,耳尖都红了,“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月养伤期间,几乎成了我的小尾巴。
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不远不近,用那双湿漉漉的、充满依赖的眼睛看着我。
他会用还很虚弱的声音跟我说话,问我需要他做些什么,表达想要尽快报答我的意愿。
他很细心,我随手放乱的东西,他都会默默地整理好。
我不得不承认,养这样一个性情温顺、懂得感恩的兽人,体验感比养苍好了不止一百倍。
而苍,自月化形后,看我的眼神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不再只是沉默地待在角落,开始时不时故意地在我和月都在场的时候出现。
比如,月正小心翼翼地帮我给客厅的绿植浇水,苍会迈着优雅而倨傲的步子走过来,故意撞翻月手里的水壶,冰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笨手笨脚,除了装可怜还会什么?”
月则会受惊般缩一下肩膀,往我身后躲,小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又比如,月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晒太阳看书,苍会跳上窗台,庞大的身躯挡住阳光,阴影笼罩住月,语气恶劣:
“看得懂吗?在这里装模作样。”
月会抬起苍白的脸,眼眶微红,咬着唇不说话,只是求助地看着我。
这种时候,我不得不站出来制止苍:“苍,你够了!”
他会冷哼一声,冰蓝色的眸子在我和月之间扫视一圈,然后甩着尾巴离开,留下一个傲慢的背影。
家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而紧绷。
月看似柔弱,对我百依百顺,但我偶尔会捕捉到,在苍挑衅他而我不注意的瞬间,他看向苍的眼神里,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并非全然怯懦的情绪,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而苍,他不再试图逃离,也不再明显违抗我的命令,但他无处不在,用他的存在感昭示着他的不满和…烦躁。
直到那天深夜。
我被口渴唤醒,下楼去厨房倒水。
经过客房门口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并非月一个人声音的动静。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是苍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我警告你,装可怜也要有个限度。”这声音,不是狼形态的低吼,而是清晰冷冽的青年音色。
我心头猛地一跳,化形了?
接着,是月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柔软怯懦,反而带着一丝轻飘飘的、近乎挑衅的笑意。
“那你呢?装不在乎又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我屏住呼吸,透过并未完全关拢的门缝,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两个身形修长的少年对峙着。
苍背对着门口,但我能看到他紧绷的肩背线条和那头标志性的银白色短发。
而月,则被他用手臂困在墙壁和他身体之间,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种慵懒的、洞悉一切的笑容。
苍似乎被月的话激怒了,他猛地凑近月,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以为她真的会喜欢你这种只会摇尾乞怜的东西?”
月轻笑出声,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抬起手轻轻扯住了苍胸前的衣领,将他拉得更近,几乎是气息交融的距离。
“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带着钩子,“重要的是,她知道你在这里,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坏孩子一样,对着我撒气吗?”
我站在门外,手里的空杯子变得冰凉。原来,一个在演柔弱不能自理,一个在演凶悍不在乎。
都是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