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豪掷五百万年终奖,我却颗粒无收。
我没有争吵,甚至没有抱怨。
平静关机,预订了飞往欧洲的头等舱机票。
十五天后,我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回到家。
开机的那一刻,屏幕弹出推送:我曾供职的公司,已宣布破产清算。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久违的笑。
那笑意深邃,隐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一场精心布局的棋局,终于落子。
机场的自动门滑开,裹挟着十二月特有的干冷空气,扑面而来。
我拖着24寸的行李箱,箱子的滑轮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咕噜声。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人流,拥抱的,告别的,重逢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浓烈的故事。
我与他们格格不入。
我的眼神平静,像一口被冰封了整个冬天的古井,不起波澜。
十五天的欧洲之旅,从罗马的斗兽场到巴黎的塞纳河,足以让任何一个疲惫的灵魂得到喘息。
但我不是去喘息的。
我是去等待一场风暴的降临。
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司机热情地问我从哪里回来。
我只简单应了声“出差”,便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窗外,城市的霓虹如流光飞速后退,每一盏灯火都像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星球。
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得像一块板砖,我已经十五天没有打开过它。
我不需要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因为所有即将发生的事情,都在我的剧本里。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我付了钱,拖着行李箱走进电梯。
金属箱体缓缓上升,镜面里映出我苍白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家门打开,一股冰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迎面扑来。
空无一人的房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感觉很好。
如同我刚从罗马带回的漠然,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客厅,将行李箱放在墙角。
然后,我找到了那根被遗忘在角落的充电线,插上手机。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世界重新向我涌来。
数十条未读的微信消息,上百个未接来电,各种APP的推送通知像雪崩一样瞬间塞满了整个屏幕。
我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指尖划过那些焦灼的、探寻的、咒骂的名字,最终停留在屏幕最顶端的一条新闻推送上。
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每一个字都像一声沉闷的钟响。
“知名科技公司‘星辰科技’今日宣布破产清算,创始人李明德涉嫌金融诈骗被批捕。”
星辰科技。
我曾供职的公司。
我曾倾注了八年心血的地方。
指尖轻轻触碰屏幕,放大了那篇报道。
公告的红头文件,冰冷的法律条文,还有一张李明德被戴上手铐、满脸颓败的特写照片。
照片上的他,再也没有了年会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只剩下过街老鼠般的狼狈。
我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了一抹笑。
那不是嘲笑,也不是幸灾乐祸。
是一种终于卸下千斤重担后,了然于胸的,彻底的松弛。
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林悦。
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星辰科技唯一的知己。
我划开接听,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林悦压抑不住的哭腔,混杂着巨大的噪音,像是在一个挤满了人的地方。
“沈清!你终于开机了!公司没了……你还好吗?我们都以为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以为我什么?
以为我拿着微薄的遣散费,像她们一样茫然无措,哭天抢地?
“沈清,你现在在哪儿?你快看新闻啊!公司破产了!李明德那个王八蛋被抓了!”
林悦的声音混乱、愤怒,又带着找到主心骨的依赖。
“年终奖没了,上个月的工资也没发,我们的股权也成了一张废纸!公司也没了!全都没了!”
她在那头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不可置信。
“沈清……你没拿到那笔年终奖……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我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却与我这个小小的房间,和我这个人,毫无干系。
我的回答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我知道。”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我甚至能想象到林悦此刻脸上震惊到呆滞的表情。
我知道。
这两个字,包含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多少次内心的挣扎,多少步惊心动魄的算计。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林悦的声音颤抖着,带着被背叛的质问。
我没有回答。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有些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会将所有人都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只是轻轻地说:“早点休息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我的世界重归寂静。
我没有愧疚。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我,是这场风暴中,唯一手握船舵的人。
时间倒回两个月前。
星辰科技的年会,在全城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举行。
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璀璨的光芒,将每一张觥筹交错的脸都映照得容光焕发。
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甜腻、食物的香气,以及一种名为“欲望”的浮躁气息。
CEO李明德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端着酒杯,在台上意气风发。
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创业英雄”特有的、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各位星辰的家人们!过去的一年,我们披荆斩棘,再创辉煌!公司业绩突破新高!”
台下掌声雷动,山呼海啸。
我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面前的餐盘干干净净。
我冷眼看着那一张张因为酒精和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那些平日里勾心斗角的同事此刻亲如兄弟般地互相敬酒。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异世界的人,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为了感谢家人们的辛勤付出,今年,公司决定,发放总额五百万的现金年终奖!”
李明德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整个宴会厅回荡。
“轰”的一声,全场沸腾了。
尖叫声,欢呼声,口哨声,几乎要掀翻酒店的屋顶。
五百万!
对于一家只有两百多名员工的创业公司,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所有人都疯了。
大屏幕上开始滚动获奖名单,一个个名字伴随着金额出现。
“市场部,王经理,十万!”
“研发部,项目组A,团队奖金三十万!”
“……”
每一次念出名字,都会引发一阵新的高潮。
那些拿到奖金的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冲上台去和李明德拥抱,仿佛在拥抱自己的再生父母。
我静静地看着,内心一片冰冷。
我知道,这五百万,不是奖赏。
是麻药。
是李明德在掏空公司前,喂给所有人的最后一剂麻药,好让他能悄无声息地完成最后的收割。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公司的技术基石,我们的‘影子架构师’——沈清,沈总监上台!”
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一道刺眼的追光灯瞬间打在了我的身上。
周围的喧闹声小了一些,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投来,带着好奇、揣测,甚至是嫉妒。
他们都在想,作为公司的核心技术负责人,我的奖金,会是一个怎样惊人的数字。
我没有动。
直到身边的林悦焦急地推了我一下:“清清,叫你呢!”
我才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金碧辉煌的舞台。
台下传来窃窃私语。
“奇怪,刚才的大奖名单里,怎么没有沈总监的名字?”
“是啊,她不是技术总监吗?公司好几个核心专利都是她带队搞出来的。”
“可能是压轴大奖吧,说不定是单独的CEO特别奖!”
我走上台,站在李明德的面前。
他依旧保持着那完美的笑容,眼神里却闪过难以察觉的轻蔑和不耐。
他从司仪手里拿过一个制作精美的、大红色的信封,递到我面前。
那信封很薄,薄得像一片纸。
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
“沈清啊,你为公司贡献巨大,有目共睹。但这次奖金数额巨大,涉及的部门太多,财务那边核算出了点小问题,走账比较麻烦。”
他的语气温和而敷衍,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放心,你的这份特殊奖励,我记在心里,后续一定会补上。今天就先意思一下,别让大家觉得公司亏待了功臣。”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精于算计、毫无温度的眼睛。
“意思一下”?
用一个空红包来“意思一下”?
这就是我八年青春换来的结局。
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开的羞辱。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我接过这个象征着“压轴大奖”的红包。
林悦在台下急得快要哭了,不停地向我使眼色,嘴型无声地喊着:“快接啊!”
我接过了那个红包。
入手的感觉,果然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然后,在全场死寂的注视下,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我轻轻地,但无比果断地,将那个鲜红的空红包,放回到了李明德伸出的、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里。
甚至,我还体贴地帮他把手合上了。
我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有。
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下舞台。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李明德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那是一种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的精彩变化。
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的背影上,有震惊,有不解,有幸灾乐祸。
但他毕竟是个人物。
不过两三秒的僵硬后,他立刻恢复了笑容,举起话筒打圆场:“哈哈,大家看,我们的沈总监就是这么高风亮节!太谦虚了!非要把机会让给更年轻的同事们!让我们再次把掌声送给她!”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尴尬地回荡在宴会厅里。
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年会接下来的流程,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同事们开始在桌子底下窃窃私语。
“她疯了吧?当众给老板难堪?”
“就是,就算红包是空的,先接下来啊,私下再说嘛。这么不识好歹。”
“我看她是觉得钱少,故意甩脸子呢。”
“活该她一分钱没有。”
林悦凑过来,压低声音,急得眼圈都红了。
“沈清,你为什么不收?你是不是傻啊?你这样不是把他得罪死了吗?”
我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窗外。
酒店的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无声地、一片一片地,落在城市的霓虹灯影里。
我低声说:“有些东西,拿了会烫手。”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悦愣住了,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那个红包里装的不是钱,而是毒药。
李明德不是在奖励我,他是在试探我,也是在警告我。
他希望我像其他人一样,被这虚假的繁荣蒙蔽双眼,或者,即便看穿了一切,也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而选择沉默。
如果我收了,就等于默认了这场骗局,成了他的共犯。
那么,当这艘注定沉没的大船倾覆时,我也会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同拖入海底。
我拒绝的,不是一个空红包。
我拒绝的,是和他一同埋葬的命运。
我的眼神里,流露出连我自己都未曾察及的疲惫和决绝。
那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最后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