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细得像雾,黏在车窗上,织成一层冰冷的纱。陆涛关掉雨刷,引擎声在盘山公路的死寂里显得格外粗鲁。窗外,记忆里葱翠的山岭被一团团灰蒙蒙的水汽压着,透不过气。
越靠近老家溪口村,那种压抑感就越重。
路边的老槐树歪得更厉害了,枝桠光秃秃地伸向灰白的天,像老人干枯绝望的手。田埂荒芜,野草长得比人还高,绿得发黑。偶尔能看到一两栋水泥小楼突兀地立着,铝合金窗紧闭,反射着惨淡的天光,了无生气。
和他记忆里那个鸡飞狗跳、炊烟袅袅的村子,仿佛是兩個世界。
车拐进村口,那棵据说有几百岁的老樟树还在,但底下闲聊的老人一个不见了,石凳空落落的,淋着雨。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黄狗缩在树下,警惕地瞥了他的车一眼,夹着尾巴蹿进了草丛。
太静了。连狗叫都听不见一声。
陆涛放慢车速,目光扫过路旁一栋栋久无人住的土坯老屋。墙体斑驳,露出里面的黄泥和稻草,窗户大多破了,黑黢黢的洞口,像被挖掉眼珠的眼眶。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东西。
第一枚棺材钉,钉在一扇歪斜的木门门楣正中央。铁锈暗红,深深吃进朽木里,钉帽下的阴影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视线扫开,第二家,第三家……所有那些明显荒废了、无人居住的老屋门楂上,竟然都钉着同样一枚锈迹斑斑的棺材钉!
有的钉得歪斜,有的笔直,但那暗红的锈色、那深入木头的决绝,如出一辙。它们静静地钉在那里,沉默地宣告着某种陆涛无法理解的禁忌。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雨似乎更密了,沙沙地落在车顶,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爬。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压着泥泞颠簸的村路,往自家老屋开。越往里走,心越沉。村子像是睡着了,或者说,死了。几乎看不到人影。
直到快到老宅时,才看到一个披着白色塑料布的人影,缩着脖子,匆匆从前面拐角走过。那背影有些眼熟。
“黑皮?”陆涛试探着喊了一声儿时的绰号。
那人影猛地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塑料布下是一张黑瘦憔悴的脸,眼窝深陷,正是小时候跟他一起掏鸟窝下河摸鱼的王小军。
看到陆涛,王小军脸上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像是见了鬼,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了一下。
“涛…涛子?你…你咋回来了?”他声音干涩发紧,眼神慌慌张张地四下乱瞟,就是不敢看陆涛的眼睛。
“回来给我爸上坟。”陆涛推门下车,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村里这是咋了?怎么都没人?那些门上钉钉子……”
话没问完,王小军像是被蝎子蜇了,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得像铁钳,几乎掐进他肉里。
“别问!涛子,听我的,赶紧走!现在!立刻!掉头回城里去!”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得近乎嘶哑,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惶,“天黑前必须离开村子!千万!千万别睡你家老屋!记住没?!”
“到底出什么事了?”陆涛被他这反应弄得心里发毛,反手抓住他,“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