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外白玉石阶上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既符合规制、又刻意彰显存在的韵律,穿透厚重的寂静,一步步靠近殿门。
萧景琰没有动,依旧垂眸看着手中那枚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的玉佩,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描摹着上面简陋的缠枝花纹,直到那脚步声在殿门口停下,然后,是内侍监略显尖细、带着迟疑和惶恐的通传声,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寂:“陛下……摄、摄政王求见。”
他这才缓缓抬眸,目光如古井无波,投向殿门的方向。
赵衡就站在殿门的光影交界处。玄色王袍几乎与殿外的浓重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袍角袖口用金线绣着的张牙舞爪的盘蟒暗纹,在宫灯映照下,流动着冰冷而诡谲的光泽。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似水,唯有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暗流汹涌。
“皇叔深夜入宫,所为何事?”萧景琰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喜怒,带着帝王特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他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倚靠的姿势,手肘支在引枕上,是一种无声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赵衡抬步,跨过高大的、朱漆描金的门槛,走进这片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金碧辉煌之中。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殿中价值连城的琉璃屏风、紫檀木雕花桌椅、以及墙壁上悬挂的前朝名家字画,最后定格在萧景琰脸上,或者说,精准地定格在他手中那枚无比熟悉的玉佩上。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臣,”赵衡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臣子之礼,动作流畅而规范,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恭敬,“听闻陛下近日偶感风寒,龙体欠安,特来探视。”
萧景琰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指尖依旧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有劳皇叔挂心。区区小恙,不足挂齿,御医已看过了。”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却带着锐利的审视扫过赵衡看似平静的面容,“倒是皇叔,面色似乎不佳,眼底带有倦色,可是近日朝务过于繁重,以致劳累?”
为国分忧,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赵衡直起身,目光毫不避讳地与萧景琰对上,不再迂回,直接切入主题,“朝务虽重,尚可应付。只是,臣今日偶然路过一个旧地,触景生情,心中有些积压多年的疑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特来向陛下请教,以求心安。”
“哦?”萧景琰眉梢微挑,似乎真的被勾起了一丝兴趣,但那兴趣背后是冰冷的探究,“何处旧地,竟能让日理万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如此挂怀,以致夜不能寐?”
“京郊,落霞村外,荒山脚下,一座早已废弃、只剩断壁残垣的院落。”赵衡一字一顿,声音在空旷而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地回荡,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冰面上,“陛下,日理万机,可还记得那个地方?”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滞、冻结了。连袅袅升腾的熏香烟柱都似乎僵硬在半空,不再飘动。
萧景琰脸上那点仅存于表面的、漫不经心的慵懒缓缓收敛,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冰冷坚硬的礁石。他坐直了身体,将手中那枚玉佩轻轻放在身旁的紫檀木矮几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磕碰声。他看向赵衡,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疏离与淡漠,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凌厉审视和某种复杂难言情绪的东西,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