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他,和娘亲尚有余温、却已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以及那盏被打翻、早已熄灭、灯油混着血水流了一地的油灯。
彻底的黑暗和浓稠的血腥味将他彻底吞噬。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赵衡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骇人的赤红,却没有泪。那场大雨,似乎早已将他此生的泪水都流干了。他缓缓蹲下身,修长而指节分明、如今已执掌生杀予夺大权的手,插入冰冷潮湿、混杂着碎瓦砾的泥土里,用力蜷缩,直到指甲翻起,渗出血丝,与这泥土融为一体。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他从那个趴在母亲尸体旁无声颤抖、连哭泣都忘了的孩子,变成了今日权倾朝野、连新帝都要忌惮三分的摄政王。每一步,都踩在刀尖荆棘之上,每一分权势,都浸透着算计、背叛和无数人的鲜血。支撑他活下来,支撑他从泥泞中爬起,在尸山血海里挣扎上来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那个雨夜失踪的阿琰,找到那些黑衣人,找到那个让娘亲惨死的真相。
直到三个月前,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当他在庄严肃穆、百官林立金銮殿上,第一次见到那位高踞龙椅、年轻而俊美得近乎凌厉、眉宇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漠、却威仪天成的新君时,他手中的玉笏几乎脱手滑落。胸腔里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那张脸,褪去了少年时的苍白、怯懦和依赖,变得棱角分明,尊贵逼人,下颌的线条紧绷着,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可赵衡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曾经盛满了不安和对他与娘亲的依恋,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寒。
萧景琰。
他的阿琰。
那个会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喊他“衡哥”的阿琰;那个会把唯一一块偷藏起来的、快要化掉的麦芽糖偷偷塞进他手里的阿琰;那个在雷雨夜害怕得钻进娘亲怀里瑟瑟发抖,被他一边嫌弃一边紧紧抱住的阿琰。
成了皇帝。
成了……可能参与、甚至主导了杀害娘亲的凶手。
赵衡慢慢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优雅,他轻轻拂去锦袍下摆沾染的泥土与草屑,仿佛拂去的是这十五年的光阴与刻骨的痛楚。他抬眼,望向帝都中心那片在沉沉的夜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般巍峨连绵的宫城轮廓,那里灯火璀璨,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与繁华,却也隐藏着最深的黑暗。
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扭曲的弧度。
“阿琰……”他低低地,对着虚空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淬了剧毒的寒意,在夜风中飘散,“我找到你了。”
---
紫宸殿内,烛火高燃,亮如白昼。昂贵的龙涎香从精致的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盘旋萦绕,试图驱散夜晚的寒凉,却更添几分沉滞。
萧景琰,如今的皇帝,卸去了沉重的十二旒冕冠,只着一身明黄色的柔软常服,慵懒地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成色极普通、甚至有些浑浊,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青玉玉佩。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被他挥退,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烛火跳动时投下的、摇曳晃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