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疆风沙埋骨处
大晟王朝,景和四年,夏。
北疆的风,裹挟着砂砾和燥热,吹过连绵的军营。旌旗招展,上面绣着一个苍劲的“萧”字。
我叫萧令容,是平北侯萧远山唯一的女儿。上头六个哥哥,个个都在军中效力。外人皆言,萧氏一门虎将,威震北疆,是朝廷倚重的柱石。
可我爹每次听到这话,都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对着沙盘骂骂咧咧:“放他娘的屁!是哪个龟孙子想害死老子?京城里那帮文官眼红病犯了,这种话传出去,是嫌我们老萧家死得不够快吗?”
彼时我十二岁,正蹲在校场边看我爹练兵。他嗓门洪亮,唾沫星子横飞,嘴角因上火起了一串燎泡。
我娘去得早,我是被父亲和六个哥哥当成小子拉扯大的。我爹常吹牛,说我还没断奶时,他就抱着我打过冲锋,彰显萧家将门风范。真相却是,那场战役他杀得兴起,把我往大哥萧珣怀里一塞,自己单枪匹马冲入敌阵,杀了个三进三出,风光无限。可怜我大哥,到手的先锋功劳飞了,还得抱着哇哇大哭的我,绕远路躲开流矢回大营,差点被当成临阵脱逃。
等到连只比我大四岁的六哥萧琰都披上了战甲,我索性就搬到了萧家军中,住在军医帐旁,辨识草药,帮忙照料伤兵。我爹脾气暴,尤其练兵时,一激动就热血上涌,军医特地给他配了降火安神的药方,熬药的活儿常落在我身上。
这日校场上,和我爹对峙的是六哥萧琰。平日里父子俩斗嘴最是热闹,今日六哥却像霜打的茄子,只闷头将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残影连连。
我觉得无趣,吩咐亲兵去熬解暑的绿豆汤。趁士卒休息间隙,我端了一碗走到我爹身边:“爹,收敛些,今日有客。”
“客?岐王来了又怎样?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我爹梗着脖子,眼看就要说出大逆不道之言,我直接把碗凑到他嘴边:“求您了,别给大哥添乱。”
他还要挣扎,我一手搭上他肩膀,微微用力,作势要灌。他龇牙咧嘴:“反了你了!敢跟你老子动手?”
我笑眯眯:“那您喝是不喝?”
“喝!我喝!”他悻悻接过碗,一饮而尽。——自打我九岁起,掰手腕他就没赢过,也不知哪来的底气继续反抗。
正闹着,中军帐帘掀开。大哥萧珣率先走出,身后跟着一人,坐着木质轮椅,由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推着。
那少年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在满是糙汉的军营里格外扎眼。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北疆苦寒,常有半大孩子为糊口投军,但这少年实在太小,且不像能吃得了军旅之苦的模样。
只听轮椅上那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道:“萧将军不必为难。这孩子能否留下,全看他自身造化。”他声音清润,却带着疏离。
我爹与大哥交换了个眼神,沉默不语。
那少年闻言,默默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一张一石弓,行至靶场。烈日灼灼,他挽弓搭箭,三箭连发,箭箭命中红心,臂力之稳,令人侧目。
六哥萧琰不知何时凑到我身边,低语:“岐王这义子,看着和他一样病怏怏的,大哥为何如此礼遇岐王?”
岐王晟玄,当今圣上第六子,因生母乃异族贡女且早逝,自幼体弱,不良于行,早早被打发到这苦寒北疆,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