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研好了墨,将毛笔蘸饱,递还到他手中。
指尖轻触,冰凉如玉。
傅青书接过笔,深吸一口气,那墨香沁入心脾,驱散了最后一点惶惑。他重新俯身,再次落笔。
说来也怪,此次运笔,只觉心手双畅,意与灵通。笔下梅花傲雪凌霜之姿、孤高雅洁之韵,前所未有地奔涌而出。他甚至觉得,并非自己在画,而是笔下的墨自有生命,牵引着他挥洒。
他全心沉浸于画中,直至最后一瓣梅花点染而成。
他搁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自己这幅作品竟感到一丝惊异。此画神韵,远超他平日水准。
他欣喜地抬头,想对那玄衣女子说些什么。
却发现案边空空如也。
烛火依旧摇曳,砚中墨香未散。那方洮河石砚静静待在原地,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常。
唯有灯下未完的画作,以及空气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证明方才并非一场幻梦。
傅青书久久凝视着那方古砚,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凉的砚堂。
心中惊涛骇浪早已平息,只余一片温润的宁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寻得知音般的悸动。
窗外,风雪更大了。
第二幕:丹青招祸
时值初春,云州城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踏青诗画会。傅青书踌躇再三,终将那夜之后所作、自觉最好的一幅《寒梅傲雪图》带了去,希冀能换得几文钱,补贴家用。
画悬出不久,便引得三五文人驻足。那画上梅花铁干虬枝,墨色淋漓,一股孤傲清冷之气透纸而出,与寻常媚俗之作迥然不同。悄然的议论声中,傅青书心中稍安,又带了几分羞赧的期待。
然而这议论,却惊动了一位不该惊动的人。
本地的实权人物——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曹莽,正被一群附庸风雅的士绅簇拥着巡看画作。曹御史其人,身材高大,面皮微黑,一双鹰眼锐利而贪婪,虽身着儒雅常服,却掩不住一股官场浸淫已久的威压与戾气。他听得这边议论,信步走来,目光随意地扫过傅青书的画。
只一眼,他便站定了。
那双鹰眼骤然眯起,紧紧锁在画上,先是惊异,继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炽热。他久在官场,亦搜罗无数名家字画,眼力自是毒辣。这画,笔力或许尚有青涩之处,但那股神韵,那份透骨而出的清奇孤绝,绝非寻常画师所能企及,竟让他收藏的许多所谓名画都黯然失色。
“此画何人所作?”曹御史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旁边立刻有人推了傅青书一把。青书忙上前,躬身行礼:“回…回御史大人,是晚生拙作。”
曹御史上下打量他,见他衣衫洗得发白,面容清癯带着窘迫,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语气却放缓了些:“哦?看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笔力?家学渊源?”
傅青书老实回答:“家父生前亦好书画,晚生只是自幼胡乱习练,不敢当大人谬赞。”
“此画不错,”曹御史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听闻你傅家曾藏有一幅前朝大家的《雪梅图》,可是真事?”
傅青书心中猛地一紧。那幅《雪梅图》确是傅家祖传之宝,父亲临终前再三叮嘱,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示人,更不可变卖。他谨慎答道:“确是祖上遗物,然只是寻常旧画,不敢辱没大人清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