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深秋的北平,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西直门外的高粱地里,枯黄的秸秆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十五岁的赵刚背着半旧的棉布书包,脚步匆匆地穿梭在田埂上。书包带磨得发亮,边角处缝着一圈洗得发白的蓝布,那是母亲用他小时候的旧衣裳改的。书包里除了课本,还塞着一本翻得卷边的《呐喊》,书页间夹着的枫叶已经干透,红得像一团不会熄灭的火。
“赵刚!等等俺!”身后传来粗哑的喊声,同村的王大壮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攥着两个烤得温热的红薯,红薯皮上还沾着黑褐色的焦痕,“你娘让俺给你带的,说你读书费脑子,得补补。”
赵刚停下脚步,接过红薯时指尖传来暖意,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他看着王大壮冻得通红的脸颊和皲裂的手背,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大壮比他大两岁,却因为家里穷,十三岁就辍了学,跟着父亲在地里刨食。“大壮哥,你要是也能去读书就好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
王大壮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牙齿缝里还嵌着点泥土:“俺不是那块料,认那几个字还不如多刨几分地。你好好读就行,将来出息了,别忘了俺们这些在地里打滚的庄稼人。”
赵刚用力点头,把红薯揣进怀里,贴身的粗布褂子瞬间被烘得暖暖的。他转身继续往城里的方向走,田埂上的泥土沾在鞋底,沉甸甸的,像踩着整个家乡的希望。他的家在北平郊区的赵家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供他读城里的中学,把家里仅有的两亩水田当了出去,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纺线,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是全家人的生计和期盼。
走到西直门时,城门下的士兵正挨个盘查进出城的人。他们穿着灰黄色的军装,枪杆斜挎在肩上,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行人。赵刚低着头,紧了紧书包带,心里有些紧张。最近城里不太平,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人,还有不少学生举着标语游行,嘴里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东北”的口号,声音嘶哑却响亮。他虽然只是个初中生,却也从老师和报纸上知道,东北已经沦陷了,日本人的铁蹄正在践踏祖国的土地,那些曾经在课本里被描述为“白山黑水”的地方,如今成了沦陷区。
“学生证拿出来看看。”一个士兵拦住了他,语气冷冰冰的,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
赵刚连忙从书包里掏出学生证,双手递了过去。那是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子,封面上印着“北平第二中学”的字样,里面贴着他的一寸照片,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里带着几分青涩。士兵翻了翻,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只是个瘦弱的学生,身上没什么可疑的东西,便挥了挥手让他过去了。
走进城里,街道上的气氛比郊区紧张得多。一群学生举着横幅,正沿着大街游行,他们的脸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声音却异常洪亮。横幅上的字迹有些潦草,是用红墨水写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几个大字在寒风中微微晃动。赵刚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走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课本里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想起历史老师在课堂上讲到甲午战争时悲愤的神情,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悄然滋生——他不能只做一个埋头读书的学生,国家都要没了,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