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老样子,穿着那件灰色风衣,头发比以前稀疏了些,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和一块五花肉。
看到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你看起来很好。”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更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淡淡的、包容的温柔。
就是那种目光,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我觉得那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虚荣和浮躁;
又像一只手,试图揭开我精心维持的“幸福”假象。“还行吧。”
我敷衍地应了一句,拉着雕塑家就要走,“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好。”陈明远点点头,侧身给我让开了路,“路上小心。”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甚至没敢回头看一眼。
直到走出去很远,我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温和的目光,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我浑身不自在。
那时的我,只当是自己心虚,却从没想过,那目光里藏着的,是怎样深沉而无望的爱。
思绪回笼,我的脸上早已布满泪痕。我拿起那把钥匙,贴在胸口,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真丝睡袍传来,却让我感到一阵灼热的疼。
律师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陈明远先生一生未再婚,一直住在你们以前的老公寓里。他教了四十年物理,桃李满天下,退休后还在社区开了免费的物理辅导班,很多学生都特意回来探望他。
他留下的遗产包括那套老公寓、银行账户里的八十万存款,还有一个放在书房抽屉里的木盒子。”
“盒子里是什么?”我当时声音颤抖地问。
律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全是您的照片。
从您年轻时的一寸照,到你们结婚时的合影,再到后来他偶然拍到的您的背影……还有一本日记,里面记录的全是关于您的事情。他说,那是他的全部。”
“他的全部……”
我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终于明白,当年我丢掉的,不是一段平淡的婚姻,而是一个人全部的爱和一生的执着。
我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一地鸡毛。
我换了无数个伴侣,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陈明远那样,把我放在心尖上疼;
我赚了很多钱,买了很多奢侈品,却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下班回家有人等、生病有人照顾的踏实感。
我一生都在追逐虚幻的激情和浪漫,却把最珍贵的宝藏,随手丢在了路边。
我站起身,踉跄着走到书架前。书架上摆满了精装的书籍,大多是我为了装点门面买的,翻都没翻过。
我取下一本封面烫金的空白笔记本,这是我当年参加一个高端晚宴时得到的纪念品,一直舍不得用。
我坐在书桌前,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划过,然后拿起钢笔,在第一页上写下了标题:
《迟来的忏悔录:一个女人的自我审判》。
钢笔是万宝龙的,笔尖流畅顺滑,写出的字迹依然优雅隽秀,就像我一生都在刻意维持的仪态。
可此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刀剖开我精心伪装的外壳,露出里面腐烂不堪的真相。
“我写下这些,不是为了寻求宽恕,我知道,我不配得到任何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