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意识快要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刻,我沉到了池底,踩到了厚厚的、令人作呕的淤泥。
然后,我看到了。
一个黑影,正拼命地、挣扎着从水面的方向朝我扑来。速度很快,破开水流。
他越来越近。
池底幽暗的光线勾勒出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小峰!是他!他小小的身体奋力游动着,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极度惊慌,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着,似乎在喊什么,却只冒出一串急促的气泡。诡异的是,在那片昏暗中,他的脸,像是在发光一样,成为这片死亡之水底唯一的光源。
他伸出手,努力地、拼命地想要抓住我。
我看着他那张发光的、惊慌扭曲的脸,在我眼前慢慢变得模糊,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2 蒸发·证据
“……强子?强子!醒醒!老天爷,你可算醒了!”
我妈带着哭腔的声音把我从漆黑的深海里拽了出来。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和鼻腔里火辣辣地疼,全是水腥气。睁开眼,看到的是我家糊着旧报纸的墙壁,椽子上挂着蛛网。我躺在自己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那条熟悉的、打着补丁的蓝布单子。
我爸和我妈的脸凑在我上方,写满了焦虑和后怕。
“妈……”我缓了一会,嗓子哑得厉害,“小峰呢?小峰没事吧?”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我妈用手背擦着我额头的汗,眼神里是困惑和更深的不安:“小峰?啥小峰?强子,你说啥胡话呢?”
我急了,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眼花:“就是小峰啊!隔壁木匠叔家的儿子!他跳下来救我了!他怎么样了?!”
我爸皱紧了眉头,粗糙的大手按在我肩膀上,力道沉得让我无法动弹:“这孩子,真淹糊涂了?咱家隔壁哪来的木匠?哪来的房子?那一直就是块空地,长满了草。”
一股比池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我的脊椎爬满了全身。
“不可能!”我几乎是在尖叫,挣扎着指向外屋,“桌子!你看那张桌子!就是小峰他爸今年开春给咱家新打的!旧的早就当柴火烧了!”
我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摸着我额头:“完了完了,他爸,孩子脑子真烧坏了……尽说胡话……”
我爸脸色凝重,把我半抱半扶地拖到外屋,指着靠墙放的那张旧方桌:“你小子给我看清楚!这桌子是你姥爷留下的,用了多少年了!哪来的新桌子!”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桌子。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冰窟窿里。
没错。
就是那张老桌子。桌腿有一条被虫蛀过的旧痕,桌面中央裂开一条能塞进硬币的大缝,边角被磨得油亮。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峰爸来做新桌子那天,我还帮忙搬了刨花,新桌子光滑平整,每天吃饭用这张桌子时,都能闻到好闻的木料香味,而这张破旧的老桌子,早在几个月前就被我爸劈成了柴火,塞进了灶膛。
它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仿佛那几年的时光,那张新桌子,从未出现过。
“不……不对……”我喃喃自语,推开我爸,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