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那年，邻居家的小峰用命把我从水底救了回来，但第二天全世界都说他从未存在过。
1 夏午·沉没
我八岁那年，家还住在农村。
住过农村的应该都知道，那时候的盛夏午后，阳光白得晃眼，泥土路面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家家户户中午基本上都要睡午觉。
而孩子们，通常这时候就活跃起来，各种偷玩、作妖。
我那时候就是比较调皮的一个，常常趁着爸爸妈妈午睡的时候，约着玩伴小峰一起偷偷去池塘洗澡
虽然我们都不会游泳，但小峰男子更小，他总是拖后腿。
“强哥，咱回吧……我爸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小峰的声音又细又怯，像怕惊扰了这沉甸甸的安静。他站在池塘边，瘦小的身子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池塘的水面亮得像一大块摔碎的玻璃，刺得人眼睛发疼。
“怕啥！你爸去镇上了，天黑才回来呢！”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故意把水花蹬得老高，溅到他腿上。
他吓得往后一跳，眉头拧着，那双总是显得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焦虑。“可是……”
“可是啥！你就是胆子小！你看我！”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炫耀似的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其实我也不会游泳，只能在这浅水区瞎比划，脚还能勉强沾着池底滑溜溜的泥。
小峰的父亲是去年春天搬来的木匠，带着他在我家旁边的空地上盖起一座小小的土坯屋。他好像没有妈妈，木匠叔又总是沉着一张脸，刨木头的手又重又狠，导致小峰格外内向，像只受惊的小雀。不知怎的，他就成了我的跟屁虫。我嘴上享受着他叫我“强哥”的那点虚荣，心里却清楚，更多时候是他在照顾我——用他爸偶尔给的几毛零花钱，买来的水果糖总是大方地分我一大半。
那天，我在水里玩了一会后，在水边发现了一块半腐的破木板，像捡到了宝贝。“看！我的船！”我兴奋地趴上去，木板承得住我瘦小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载着我漂离岸边。
“强哥！回来！中央水深！”小峰在岸上的声音带了哭腔，急得直跺脚。
“啰嗦！胆小鬼！”我趴在木板上，懒洋洋地划着水。阳光晒得脊背发烫，水温宜人，规律的晃动像摇篮。不知是玩累了，还是这催眠的晃动，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岸上小峰的呼喊变得越来越远，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猛地，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喉咙的喊叫刺破我的昏沉：“强哥！回来！快回来！！”
我一个激灵惊醒，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四周全是水！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飘到了池塘中央！这里的水墨绿墨绿，深不见底，水面上还漂着诡异的水草。回头望，岸边的树和小峰变得那么小，那么远。
恐惧像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我手忙脚乱地胡乱划水，可木板只在原地打转，甚至又往深处飘了一点。我越急越乱，冰冷的池水似乎已经透过皮肤渗进了骨头里。
突然，身下的木板猛地一歪，毫无征兆地翻了！
冰冷的池水瞬间没顶，灌进我的口鼻耳朵。我拼命挣扎，四肢却沉重得不听使唤。眼前是混沌的绿色，咕噜噜的水声充斥整个世界。我向下沉，绝望地向下沉。光线在头顶迅速消失，肺像要炸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