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庙血盟·匠途启
一
破庙里的空气凝成了冰。
林凡盯着五步外单膝跪地的汉子,握剑的手纹丝未动。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亮对方褐色皮甲上的狰狞裂口——那是重弩擦过留下的伤,从左胸划到肋下,凝血发黑,边缘仍在渗血。疤脸,国字,四十岁上下,眉眼间透出一股百战余生的凶戾。
"小兄弟……"那人又开口,声如破风箱,"我不是秦狗……楚军百夫长……有吃的吗?"
林凡没答。脑中念头飞转:楚军百夫长,孤身重伤,远离战场。真话还是陷阱?若是真,便是自己融入这个世界的敲门砖;若是假……
目光下移到对方腰间,木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楚·百夫·陈。
和他从尸体堆捡到的"楚·伍·陈胜"制式相同,只是阶位更高。
"陈胜?"林凡试探。
汉子一怔:"你认识我?"
"你部下有个叫陈胜的伍长?"
"五个伍长,三个叫陈胜。"汉子苦笑,"都想沾那位起义英雄的光。"
林凡从怀里摸出那块木牌,没递过去,只晃了晃让对方看清。
汉子眯眼片刻,点头:"那是我第三伍的牌子……人死了?"
"战场上捡的。"
沉默。汉子忽然剧烈咳嗽,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伤很重。"林凡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沉。
"废话。"陈胜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被秦弩蹭了一下,肋骨怕是断了。能撑到现在,算老子命硬。"
林凡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
"吃的我有,也能给你治伤。"他顿了顿,"但三件事。"
"说。"
"第一,伤好后,给我个合法身份,带我进楚军。"
"第二,教我军营规矩和保命的本事。"
"第三,"林凡一字一顿,"不管我拿出什么手艺或想法,别问来路。"
陈胜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咧嘴一笑,露出血红的牙:"小子,你多大年纪?说话倒像个老江湖。"
"这不重要。"
"好!"陈胜重重点头,"三条都依你。你能让我活,你就是我亲侄子。"
林凡这才掏出半块硬麦饼,掰三分之一递过去。陈胜接过,狼吞虎咽,差点噎死。水囊里只剩几口水,全灌了下去。
"舒坦。"陈胜长出一口气,"小子,你叫什么?"
"林凡。"这次他说了真名。乱世中,一个平凡名字反而安全。
"林凡……好,记下了。"陈胜挣扎着想站,疼得额头滚汗珠。
"别动。"林凡上前按住他,"我先看伤。"
解开皮甲系带,下面的麻衣已成血衣,粘在伤口上。林凡从自己里衣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又从破罐里找到点残留雨水。
"会疼。"
"少废话。"陈胜闭上眼。
林凡用雨水浸布,轻轻擦拭伤口周围。这是弩箭贯穿伤,擦着肋骨过去,没伤内脏,但皮肉翻开,深可见骨,边缘已红肿化脓。
"有火吗?"他问。
陈胜从怀里摸出火石。
林凡点燃一小撮干艾草,烧出灰烬,小心收集。实验室里学过,艾草灰含挥发油,能抑菌止血,古代军医常用。
"什么土法子?"陈胜皱眉。
"老郎中的秘方,止血防毒。"林凡把"抗感染"咽回去。
他把艾灰敷在伤口上,陈胜疼得倒吸凉气,却硬是没哼一声。接着撕下几条里衣布,用现代三角巾包扎法固定——既牢又不影响活动。
包扎完,陈胜低头看看,眼神复杂起来。
"你不是普通流民。"他肯定地说,"这手法,比军中医官还利索。"
林凡心头一紧,面不改色:"以前跟村里老郎中打杂。"
"老郎中还教你谈条件、防人?"陈胜嗤笑。
两人对视。庙外风声呜咽。
良久,陈胜叹了口气:"罢了,老子说话算话,不问你的根脚。这世道,谁还没点秘密。"
他靠墙闭眼:"天亮前应该没人来。睡吧,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
林凡没反对。在离陈胜两步远的地方坐下,短剑放在最称手处,闭眼假寐。
可他睡不着。
穿越以来的种种在脑中翻腾:实验室的电弧、青铜器的异象、战场的尸山、玉玦的微光、刚才的对话。一切都不真实,却又真实得可怕。
能信陈胜吗?入楚军是对是错?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自己这点现代知识能撑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轻推他。
"到你了。"陈胜低声道。
林凡睁眼,天边泛起鱼肚白。陈胜靠在墙上,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了不少,看来艾草灰起效了。
"天一亮就走。"陈胜说,"这里离项羽大营还有三十里,得赶在午前到。"
"项羽大营?"林凡心中一动。
"刚打完巨鹿,正要西进关中。"陈胜看着他,"小子,你运气好。早几天碰上我,我兴许把你当秦军校尉砍了。如今大胜,正是用人时,带个少年回去不算事。"
林凡点头。两人吃了最后一点麦饼,喝光残存的雨水,离开破庙。
二
三十里路,对一个重伤的人和一个刚穿越的现代人,不轻松。
林凡搀着陈胜,沿一条泥泞土路往西。路上偶尔遇逃难百姓,拖家带口,面黄肌瘦。见他们身上军甲,都远远避开。
"都是巨鹿周边的百姓。"陈胜看着那些人,语气平淡,"打仗嘛,苦的永远是老百姓。"
林凡没接话。他看着那些麻木的面孔,想起史书上一句"巨鹿之战,项羽大破秦军"。史书不会记这些流离失所的人。
走了两个时辰,前方地平线上出现连绵营寨。
黑色的楚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木栅栏围起的营区里,帐篷密密麻麻,望不到头。营门口有士兵把守,进出皆要验牌。
"到了。"陈胜直了直身子。
两人走近营门,守卫认出了陈胜。
"陈百夫?你还活着!"一个年轻士兵惊喜道,"昨日清点伤亡,报了你失踪,还以为……"
"老子命硬。"陈胜摆手,"开门,我要见校尉。"
守卫看看林凡:"这位是?"
"侄子,老家遭灾来投奔。"陈胜面不改色,"安排进工匠营。"
守卫犹豫片刻,还是开了栅门。
营内喧嚣扑面而来。士兵三五成群,有的擦拭兵器,有的生火煮饭,有的操练阵型。空气中混着汗臭、马粪和煮食的气味。
林凡跟着陈胜穿过一片片帐篷区,眼睛不停观察。他看到动作慢的士兵被军官抽了鞭子,看到伤兵露天呻吟无人理,看到几人因一小块肉险些动手。
这就是真实的古代军营。粗粝、残酷、等级森严。
陈胜带他来到一座大帐前,对门口守卫低语几句。守卫入内通报,很快示意进去。
帐里,一名三十多岁的军官正坐在案几前查看竹简。他穿着比陈胜精良的皮甲,腰间佩剑,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胜,你命大。"军官抬头,语气平淡。
"托校尉的福。"陈胜抱拳,牵动了伤口,嘴角一抽。
校尉的目光落在林凡身上:"他是谁?"
"远房侄子林凡,家乡遭灾来投奔。"陈胜按约定好的说,"手巧,想进工匠营讨口饭吃。"
校尉起身走到林凡面前,上下打量。那目光像要把人看个通透。
"多大年纪?"
"二十一。"林凡让声音尽量平稳。
"做过工匠?"
"跟村里铁匠打过下手,修过农具。"
"识字吗?"
"识几个。"林凡不敢说多。这时代识字率极低,识太多反而可疑。
校尉点头,叫进一名士兵:"带他们去工匠营,找王匠头。"
离开帐篷,陈胜明显松了口气。
"校尉姓吴,讲规矩。他应了,就不会反悔。"陈胜低声道,"不过工匠营的王匠头……脾气臭,你多忍着点。"
林凡点头。
两人随士兵来到军营东北角。这里靠近水源,几十个工匠正在忙碌:有人拉风箱打铁,有人锯木做矛杆,有人修整盾牌。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士兵找到王匠头——五十多岁,精瘦,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和烫伤疤。
"王匠头,校尉让把这个人安排给你当杂役。"士兵说完便走了。
王匠头瞥了林凡一眼,鼻孔出气:"又来个吃白饭的。细皮嫩肉,能干啥活?"
陈胜陪笑:"王匠头,我这侄子手巧,您多关照……"
"关照?"王匠头打断他,"陈百夫长,我这儿是修兵器、造军械的地方,不是收容所。前线将士在玩命,这儿每份口粮都得用在刀刃上。"
他走到林凡面前,手指戳他肩膀:"瞅瞅,胳膊没二两肉,抡得动锤子?拉得动风箱?"
周围工匠都停了手里的活,看热闹似的望过来。
林凡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王匠头:"匠头,我没力气,但有眼力,有脑子。我学得快,让我试三天。干不了,我自己滚。"
王匠头愣了愣,大概没想到这年轻人敢顶嘴。他眯起眼:"口气不小。行,我就给你三天。"
他指着角落里一堆破损皮甲:"那些,今天缝完。缝不好,或者慢了,今晚就别吃饭了。"
那堆皮甲至少有二十件,每件都有破损,有的碎成几片。一天缝完,对熟手也是挑战,何况林凡这种没摸过针线的人。
陈胜想说什么,被林凡的眼神止住了。
"好。"林凡只说一个字。
王匠头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工匠们各回各位,但看林凡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或幸灾乐祸。
陈胜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你疯了?那么多……"
"我有法子。"林凡打断他,目光在那堆皮甲上扫过——现代流水线作业的原理,简化后能不能用在这儿?
"百夫长,你先去医官处领药。你的伤也得治。"
陈胜看了他半晌,终于点头:"晚上我来看你。记住,实在不行就认个怂,王匠头吃软不吃硬……"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惨叫。
两人转头,见一个年轻工匠被军官踹翻在地,只因他递过去的矛头稍有歪斜。
"废物!这种次品也敢拿出来?误了军务,砍你的头!"军官骂骂咧咧走了。
年轻工匠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默默捡起矛头回到火炉旁。周围工匠都低着头,没人敢出声。
林凡看着这一幕,心里发冷。
陈胜拍拍他肩膀,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工匠营。
阳光从棚顶缝隙漏下来,照在林凡脸上。他走到那堆皮甲前,蹲下,拿起一件细看。
针脚要密,要结实,但最重要的是效率。
他环视四周,看到角落里有几个年纪小的工匠,正蹲着磨箭头,动作生疏,显然也是杂役。
一个计划在林凡脑中成型。
他起身,朝那几个年轻工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