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出国那年,我卖了老房子,凑了50万学费。
他说好每个月打电话,第二个月就失联了。
15年,我打了上千个电话,全是忙音。
老伴走的时候,我发消息过去,显示已拉黑。
直到上个月,拆迁补偿款下来了,5000万。
我特意发了条朋友圈,配上银行短信截图。
三天后,门铃响了。
儿子西装革履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公证员。
他面无表情地递来文件:"妈,遗产继承声明,签字。"
我看着这张陌生的脸,笑了。
门铃响了。
一声,两声。很有耐心。
我没动,看着电视里无声的广告,光影在脸上跳。
第三声响起,我才拿起对讲机。
“谁?”
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爸,是我,张远。”
我的手停在半空。张远。这个名字,我已经十五年没当面听过了。
我按下开门键,没说话。
脚步声从楼道传来,不疾不徐。最后停在门口。门没关,虚掩着。
一只手推开门。
进来一个男人。三十七八的年纪,西装,皮鞋,头发抹了油,一丝不苟。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戴眼镜,提着公文包,显得很拘谨。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爸。”
我没应声。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人身上。
“这位是?”
戴眼镜的男人连忙上前一步,递出名片:“张先生您好,我是市公证处的王凯。”
我没接名片。
目光重新回到张远脸上。这张脸,有我妻子的轮廓,也有我年轻时的影子,但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冰冷的陌生感。
他似乎对我这种冷淡早有预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从王凯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动作很轻,文件落在玻璃上,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
“爸,遗产继承声明,签字。”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遗产。我还没死,哪来的遗产。
我低头,看了一眼文件标题,确实是那几个字。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他。
十五年。我卖掉父母留下的老院子,加上所有积蓄,又跟亲戚们借了一圈,凑了五十万。不是学费,是启动资金。他说他要在外面闯,做生意。
他说好每个月打电话。第一个月打了,声音兴奋,说他那边机会很多。第二个月,电话就断了。
我打过去,没人接。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一年,两年。我换了三个手机,那个号码刻在脑子里。我打了上千个电话,听了上千遍“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我老伴,他妈妈,查出病的时候,我终于打通了一次。
电话那头很吵,像在酒吧。
我说:“小远,你妈病了,很重。”
他顿了一下,很不耐烦:“知道了,我很忙,这边有个很重要的会。钱不够了?我晚点给你打。”
然后就挂了。
那是我们十五年里,唯一的,一次有效通话。
老伴走的那天,天是灰的。我坐在床边,握着她冰冷的手,给她手机里的那个号码发消息。
“你妈走了。”
发送。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弹了出来。
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好友。
我看着那个感叹号,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上个月,老城区改造,这栋破楼拆迁,补偿款下来了。五千万。
我没告诉任何人。只是去银行,把到账短信截了个图,没打码,发了条朋友圈。配文是:新生活的开始。
分组,仅一人可见。
三天。他回来了。带着公证员,带着一份让我提前把遗产给他的声明。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英俊又冷酷的脸,忽然就笑了。
笑声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张远眉头皱了一下。他身后的王公证员,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和不解。
“爸,你笑什么?”张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质问。
我止住笑,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拿起那份文件,慢慢翻看着。写得很专业,条款清晰,逻辑严密。核心意思就一个:我,张立业,自愿将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房产、现金、股权,在我去世后的继承权,唯一指定给我的儿子,张远。并且,为了方便他“提前进行资产规划”,我同意他现在就可以对我名下的部分资产进行“代管”。
代管。真是个好词。
“写得不错。”我把文件放回茶几上,“找的哪个律师?水平很高。”
张远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都卡在了喉咙里。
“爸,我们能不谈这个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十五年,是我不对。”他开始打感情牌,语气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察的委屈,“我在外面,真的很难。一开始生意赔光了,没脸见你们。后来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被人骗。我不是不想联系你们,我是……我是没脸啊。”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表情。
我面无表情。
像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说完了?”我问。
张远愣住了。
“说完了就听我说。”我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第一,这份东西,我不会签。”
张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第二,你身后这位王公证员,可以走了。这是我的家事,不需要外人见证。”我的目光转向王凯,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张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也该走了。这套房子马上要拆了,我后天就搬走。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张立业!”张远终于撕下了伪装,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膝盖撞在了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不再叫“爸”,而是直呼我的名字。“你什么意思?耍我玩吗?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看着他暴怒的样子,觉得更有趣了。
“我叫你回来了吗?我发的动态,指名道姓让你回来了吗?张远,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他气得脸色涨红,指着我,手指都在抖,“那五千万!你一个人用得完吗?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给我给谁?!”
图穷匕见。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给你?”我身体前倾,盯着他的眼睛,“给你,让你去给你妈上坟,还是给你,让你去补上这十五年没叫过的一声爸?”
“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张远彻底暴躁起来,“钱!我就问你钱!你给不给!”
“想要钱?”我点点头,“可以。”
张远和王公证员都愣住了。
我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柜子前,从里面翻出一个小木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
我把盒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茶几上。
“这是当年为了凑你的五十万,我找亲戚们写的借条,一共二十三万。这是卖老院子的合同,二十七万。”
“你想要钱,可以。先把这些,还了。”
张远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他死死盯着茶几上那些泛黄的借条和合同,像是在看一堆垃圾,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和被羞辱的愤怒。
“张立业,你玩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玩你?”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张远,这是我们之间的账。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你不是要继承吗?可以,先把债务继承了。”
王公证员站在一旁,脸色变幻,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债务和遗产是两码事”,但在我的注视下,他明智地闭上了嘴。他只是个来做见证的,不想卷入这种狗血淋漓的家庭纷争。
“就为了这点钱?”张远忽然笑了,是那种极度轻蔑的冷笑,“二十三万?打发叫花子呢?我告诉你,我这次回来,没打算空手走。五千万,我至少要一半!”
“一半?”我也笑了,“两千五百万。你张嘴就要。你的脸呢?”
“脸?”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你这,我还要什么脸!当年你让我出去闯,我赔光了,你管过我吗?我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你在哪?现在你有钱了,开始跟我算旧账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所有的错都在我。
这就是我的儿子。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懒得跟他争辩这些陈年旧事。事实的真相,只有我和他心里清楚。那五十万之后,我还给他打过五万,那是家里最后的存款。换来的,是他的彻底失联。
“说完了?”我平静地问。
他梗着脖子,怒视着我。
“看来你说完了。”我点点头,“王公证员,麻烦你做个见证。今天,我儿子张远,当着你的面,亲口承认,他欠我二十三万借款,以及另外二十七万的房款。总计五十万。按照十五年前银行同期贷款利率,我们算一下利息……”
我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还有计算器。
张远的脸,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
“你疯了!”他冲过来,想抢我手里的纸笔。
我手一缩,躲开了。他扑了个空,更加恼羞成怒。
“张立业!你别逼我!”
“逼你?”我抬头看他,眼神冷得像冰,“十五年前,你妈躺在病床上,一口东西都咽不下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打电话求你回来看看她,你说你在开会。张远,那个会,值多少钱?比你妈的命还值钱吗?”
他浑身一震,眼神躲闪了一下。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或者说,是他唯一无法理直气壮辩驳的污点。
“我……我那个时候是真的走不开。”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走不开?”我步步紧逼,“走不开到连参加她的葬礼都没时间?走不开到需要把我拉黑?”
“我没有!”他立刻反驳,声音又大了起来,“那是手机丢了!换了号码!我怎么会拉黑你!”
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样一个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行。”我把纸笔和计算器都推到一边,“既然你不认账,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门在那边,不送。”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公证员如蒙大赦,立刻对张远说:“张先生,要不……我们今天先到这里?您跟您父亲……再沟通沟通?”
张远没动。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天人交战。就这么走了,他不甘心。五千万,那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可不走,他今天占不到任何便宜,只会自取其辱。
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些,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能听清一些词。
“……没,他不同意。”
“……老顽固,油盐不进。”
“……还跟我算旧账,提以前那点钱,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这钱,肯定是我们的,他一个老头子,还能带进棺材里?放心吧,茵茵。”
茵茵。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刘茵。张远在大学时的女朋友,后来应该就是他老婆了。我只在照片上见过,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女人。
果然,不是他一个人。背后还有个军师。
张远打完电话,走回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爸,你看你,说这么重的话干什么。我们是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坐回沙发上,好像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不是他。“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你别往心里去。那五十万,我认。等我拿到钱,双倍,不,十倍还你!五百万,行不行?”
他开始跟我画饼。
用我的钱,来还我的账。
“你放心,爸。等我们拿到拆迁款,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个大别墅,请最好的保姆照顾你。你想去哪旅游,我就陪你去哪。我们把这十五年缺失的,都补回来。”
他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如果不是我刚才听到了他打电话,我差点都要信了。
“你想要钱,只有一个办法。”我打断他的表演。
“什么办法?”他立刻问,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
我看着他,慢慢地说:“明天,去你妈的坟上,跪下,磕一百个响头。磕到我满意为止。我满意了,或许会考虑给你一点。”
张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让我去……磕头?”
“对。”我点头,“你妈等了你十五年,没等到。你该去见见她了。”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让他去给一个死人磕头,这比让他还钱还让他感到羞辱。
“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磕就磕。只要你说话算话。”
“我说话,一向算话。”我看着他,“明天早上八点,墓园门口,我等你。你一个人来。如果我看到多余的人,或者你迟到一分钟,一分钱都没有。”
张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行。”他站起身,“王公证员,我们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门关上,我重新坐回沙发里,拿起茶几上那份“遗产继承声明”,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明天?明天会是一场好戏。
我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小陈吗?我是张立业。对,明天你不用过来了。帮我办另外一件事。你认识那种……专业的摄像师吗?要最专业的那种,设备要好,能拍出脸上最细微表情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