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路公交车喘着粗气,在弥漫着柴油味的空气中停靠在“老家具市场”站。
陈渊跳下车,热浪裹挟着熟悉的、混合了木屑、油漆、胶水和陈旧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市场里的通道狭窄而杂乱,两旁是林立的店铺,招牌陈旧,“南方红木”、“明清仿古”、“精工定做”的字样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斑驳。电锯的嘶鸣、气钉枪的闷响、木工刨子划过木料的沙沙声,以及店主们用带着各地方言的普通话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成一曲属于这个正在被时代缓慢淘汰的行当的喧嚣挽歌。
“雅木轩”在市场最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旧仓库改造的铺面,门口堆着些半成品木料和包装箱。门楣上挂着块老榆木招牌,父亲陈建国亲手刻的“雅木轩”三个隶书大字,漆色已经有些暗淡。
陈渊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木门。
“叮铃——”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悬浮着细小的木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缓缓翻滚。巨大的工作台占据了中央,台面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手工工具——刨子、凿子、线刨、角尺、墨斗……每一件都浸润着深色包浆,诉说着长久的使用。靠墙立着几件接近完工的红木家具:一张明式圈椅,线条简练流畅;一对顶箱柜,柜门紧闭,雕着简单的缠枝纹;还有一张巨大的画案,案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屋顶的椽子。
一个穿着沾满木屑的深蓝色工装、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用砂纸打磨着一张椅子的扶手。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手中不是一块木头,而是易碎的珍宝。
“爸。”陈渊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陈建国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将手里的砂纸放下,在旁边的抹布上擦了擦手,这才直起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木屑刻下深深沟壑的脸,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却依旧锐利,像他手中磨得发亮的凿子。他看了一眼陈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儿子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最后只是淡淡地问:“考完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陈渊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整个工作间。他的右眼视野边缘,那淡蓝色的网格和鲁班尺虚影再次悄然浮现。
【目标:缅甸花梨木明式圈椅(半成品)】
【木材处理:烘干充分,含水率约10%】
【榫卯结构:烟袋锅榫(肩部),夹头榫(腿足与牙板),抱肩榫(座面与腿足)…结构完整。】
【工艺评估:手工精细,榫卯配合间隙<0.3mm,表面打磨至800目。】
【价值评估:材料上乘,工艺精良,但形制传统,市场受众窄,流通性较低。】
数据流无声刷过,精准得近乎冷酷。父亲的手艺,无可挑剔。问题不在于手艺,而在于时代和市场。
“嗯。”陈建国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似乎对“还行”这个模糊答案并不意外,也不抱太大希望。他指了指工作台另一头,“你妈在里面小厨房弄饭,等这批椅子腿打磨完就吃。那边有水,自己倒。”
说完,他又转过身,重新拿起砂纸,继续那枯燥而漫长的打磨。他的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沉默而固执,像一尊立在刨花堆里的木雕。
陈渊没有去喝水。他走到那对顶箱柜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凉光滑的柜门表面。与此同时,【测】的能力发动。
【目标:大红酸枝顶箱柜(近成品)】
【木材识别:交趾黄檀,纹理清晰,油性足。】
【内部结构:传统全榫卯,无金属连接件。顶箱与底柜连接为暗榫,稳定性高。】
【隐藏问题:右侧柜门内侧横枨存在细微暗裂(长度约5cm,深度约2mm),源于木材内应力未完全释放。当前不影响使用,长期温湿度变化下可能扩展,影响门扇平整度。】
暗裂?
陈渊的手指在柜门内侧某个位置停顿了一下。这个瑕疵极其隐蔽,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不仔细探查也未必能发现。但在“鲁班尺”的洞察下,它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般清晰。
这或许……是个机会?一个展示“不同”,建立信任的微小切入点?
“爸,”陈渊转过身,语气尽量平静,“这个柜子……右边门里面,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陈建国打磨的动作再次停下。他抬起头,眉头微皱,看向陈渊,又看了看那对看起来完美无瑕的顶箱柜。“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我昨天才校验过,严丝合缝。”
“不是外面,是里面。横枨那里,好像有点……细纹?”陈渊斟酌着用词,指向柜门内侧的大致方位。
陈建国放下砂纸,拿起旁边的一块软布擦了擦手,走到柜子前。他打开右侧柜门,借着窗口的光线,凑近陈渊所指的大致区域,眯起眼睛仔细查看。起初,他脸上带着些许不以为然,但看着看着,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顺着木纹抚摸,感受着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的凹凸感。然后,他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强光手电,调整角度,让光线几乎平行于木面照射。
在特定角度的强光下,一条极其细微的、比发丝还细的阴影线,隐约浮现出来。
陈建国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陈渊,里面充满了惊疑:“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问题问得突兀,甚至有些严厉。一个刚高考完、对木工仅限于“知道父亲是木匠”程度的少年,怎么可能隔着柜门,一眼指出连他这个做了几十年老师傅都差点忽略的隐蔽暗裂?
陈渊早已准备好说辞,迎上父亲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能……考数学考得有点眼花?刚才凑近了,光线一晃,好像瞥见那里木纹有点不太一样。我也不确定,就是感觉。”他把原因归结于偶然和模糊的“感觉”,这是最不容易被深究的解释。
陈建国盯着儿子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但陈渊的眼神平静,除了些许考后的疲惫,并无异样。半晌,陈建国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那条暗裂,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妈的……这批料子送来的时候,烘干火候还是急了点。”他低声骂了一句,既是懊恼,也带着一种对材料未能尽善尽美的惋惜。这种隐蔽瑕疵,在制成家具后才发现,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几乎无法完美修复,只能尽量控制其不扩展,但这无疑会影响这件家具的最终品质和寿命,更是对他手艺的一种无声否定。
“问题大吗?”陈渊问。
“现在不大。”陈建国叹了口气,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但木头是活的,以后如果环境干湿变化大,这缝可能会慢慢变宽,门就不平了。”他摇了摇头,显得有些烦躁,“这批货是给一个老客户定的,要求高……这下麻烦。”
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的焦虑,陈渊知道,这不仅仅是单一物件瑕疵的问题。它暴露了父亲小作坊模式下的脆弱性——对原料质量控制依赖经验判断,缺乏更精密的检测手段;对隐蔽风险预见不足;以及,一旦出现问题时,解决能力和抗风险能力都极其有限。
而这,恰恰是金融海啸来临时,会瞬间被放大并致命的关键弱点。
“爸,”陈渊的声音在满是木屑味的空气中响起,清晰而平稳,“有没有想过,除了做这些传统的柜子椅子,咱们能不能……做点别的?”
“做点别的?”陈建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儿子,“做什么?你爸我就会这个。这些东西虽然卖得慢,但扎实,懂行的人自然识货。”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手艺人对自己技艺的骄傲,以及对“快餐式”产品的隐隐不屑。
“不是不做这些,”陈渊走近两步,目光扫过工作间里的工具和半成品,“我是说,或许可以在这些‘扎实’的基础上,加点新东西。比如,更符合现在年轻人家里装修样子的设计?或者,一些更精巧的、带点现代感的小件?甚至……不一定全是红木,试试其他木头,做点更……轻巧实用的?”
陈渊描述得很模糊,他不能一下子抛出太多超越时代的具体概念,那只会引起父亲更强烈的抵触。他只是在尝试播下一颗种子,试探父亲对“改变”的接受底线。
果然,陈建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新东西?花里胡哨的。红木家具讲的就是一个传统,一个韵味。改成你说的那样,那还是红木家具吗?那不成了四不像?”他摆摆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你刚考完试,别瞎想这些。木头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木头,”陈渊没有退缩,迎着父亲的目光,“但我可能……稍微懂一点,现在外面的人,喜欢什么样的‘样子’。爸,市场在变。”
“市场再变,好东西就是好东西!”陈建国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手艺人特有的固执,“我这手艺,是跟师傅一点点学来的,不是跟着市场瞎跑的!你看看外面那些店里卖的,贴皮的、压板的,样子倒是新潮,能用几年?我陈建国做的东西,是要传下去的!”
谈话瞬间陷入了僵局。父亲的逻辑自成一体,坚固如他打造的榫卯。技艺、传统、良心——这是他世界的基石,也是他抗拒变化的城墙。
陈渊沉默下来。他知道,急不得。父亲的世界观,是几十年一斧一凿构建起来的,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就在这时,工作间内侧的小门帘被掀开,母亲李秀兰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吵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她看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的父子俩,打着圆场,“行了行了,老陈,少说两句,孩子刚考完试。阿渊,帮你爸收拾一下台面,准备吃饭。今天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
熟悉的饭菜香味暂时冲淡了弥漫的紧张和木屑味。
陈建国闷哼一声,不再说话,开始收拾工具。陈渊也默默上前帮忙。
吃饭是在工作台旁支起的一张折叠小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气氛有些沉闷。母亲努力找着话题,询问陈渊考试的情况,陈渊含糊应着,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疤的手上,此刻正稳稳地端着饭碗。就是这双手,能赋予木头灵魂,却也紧紧握住了过去的荣光与固执,不肯松开。
前世,这双手在作坊倒闭后,变得无所适从,最终只能握着廉价的烟卷,在深夜的烟雾中沉默。
这一世……
陈渊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背包里,那部名为“乾坤”的手机,似乎又微微震动了一下,隔着帆布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规·矩】
【当前刻度:壹寸】
【可动:测】
“测”……
也许,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测”出问题。
更需要“测”出一条路,一条能让父亲的手艺,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不仅存活,而且能焕发新生的路。
而这条路的第一步,或许不是改变父亲的想法,而是先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仅仅是一个“不懂木头”的孩子。
饭后,母亲收拾碗筷,父亲又点起了灯,准备继续打磨。陈渊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工作台角落,那里堆着一些父亲平时收集的、形状各异的零碎木料,大多是制作大件家具裁切下来的边角,其中不乏一些质地纹理颇佳的小块。
他捡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缅甸花梨木边料,质地坚硬,色泽温润,还带着淡淡的檀香气。又挑了一块更小些的黑胡桃木。
“爸,这块边角料,我能用用吗?”陈渊举起花梨木。
陈建国从打磨的噪音中抬起头,看了一眼,随意道:“拿去玩吧,小心点,别伤着手。”在他眼里,儿子大概只是想拿块好木头做个什么小玩意,就像小时候一样。
陈渊点点头,拿着木料走到工作台一个相对空闲的角落。他先是找来父亲废弃的砂纸边角,将花梨木粗糙的边缘和表面大致打磨平整。
然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右眼视野中,淡蓝色网格锁定手中的木块。
【目标:缅甸花梨木边角料】
【尺寸:约125mm x 68mm x 22mm】
【纹理走向:顺纹,局部有交错。】
【内部结构:致密,无裂纹及明显节疤。】
【建议加工方向:顺纹理切割,避免横断。】
数据呈现的同时,一种奇妙的感觉在陈渊心中升起。那不是建筑师看图纸的感觉,而是更直接的、仿佛能“感知”到这块木头内部纤维的走向、密度的变化、潜藏的力量与脆弱。
他拿起铅笔,没有像父亲那样先用角尺划线,而是直接在这块被打磨出基本平面的木块上,勾勒起线条。
线条简洁,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并非传统家具常见的方直或圆润弧线,而是更几何化、更具现代构成感的形态。他在木块的中心偏上位置,画了一个微微偏心的、大小适中的圆,然后以这个圆为中心,向外辐射出几条角度精准的直线,将木块分割成几个不规则的几何面。
这看起来……不像任何已知的家具部件,甚至不像实用的东西。
陈建国打磨的间隙,偶尔瞥过来一眼,看到儿子在木头上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但这次他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手里的活。
画好线,陈渊拿起了线锯。这是比手锯更精细的工具,用于曲线切割。他打开台钳,小心翼翼地将木料固定好。
“测”的能力依然开启,线锯的锯齿仿佛与他右眼中的蓝色网格产生了某种联动。下锯的角度、力度、沿着画线轨迹移动的稳定性,都在数据的辅助下,变得异常精准。他甚至能“感觉”到锯齿切断每一根木材纤维时细微的阻力变化,并及时调整。
吱——吱——
细微的锯木声响起,与父亲那边砂纸打磨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
陈渊全神贯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不是体力活,而是极度专注下的精神消耗。锯下的木屑,带着花梨木特有的香气,纷纷扬扬。
大约半小时后,一个初步成型的木件出现在他手中。它不再是简单的长方体,而是一个具有多重切面、中心带圆孔的抽象几何体,各个面之间的过渡被他用锉刀和砂纸初步处理,形成了硬朗而干净的边缘。
陈建国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打磨,他洗干净手,走到了陈渊身后,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眼神中的疑惑和审视,渐渐被一丝讶异取代。
儿子的动作,虽然生疏,甚至有些笨拙,但下手的稳定性和对工具的控制力,尤其是对那条复杂曲线切割的准确度,远远超出了一个“玩木头”的高中生应有的水平。更让他不解的是那个造型——完全看不懂用途,却隐隐有种……奇特的、吸引人的形式感。
“你这是……做的什么?”陈建国终于忍不住问道。
陈渊拿起那个几何木件,对着灯光看了看,又拿起那块更小的黑胡桃木,开始打磨,头也不抬地回答:“还不知道,就……随便做做看。”
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他只是在尝试,尝试将脑海中那些属于未来的、简约的、充满构成感的设计语言,与手中真实的木材,通过这双刚刚获得“测量”之力的手,结合起来。
更重要的是,他在尝试与“鲁班尺”建立更深的联系。在使用工具、加工木料的过程中,【测】的能力似乎被更主动地调动起来,不仅“看”得更细,甚至开始隐隐反馈如何发力、如何走刀才能更顺应材料特性,达到更精确的效果。
这不仅仅是测量,这更像是……一种“引导”。
陈建国看了半晌,最终只是说:“手稳了点,但你这做的……不实用。”他给出了手艺人最核心的评价标准,然后背着手,踱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了砂纸。只是,那打磨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慢了一些,眼神也不时瞟向儿子那边。
陈渊并不在意父亲的评价。他将那块黑胡桃木打磨成一个更小的、扁平的六边形薄片,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陈建国差点惊掉下巴的事情。
他拿起那花梨木几何体,找到某个特定的切面,用铅笔轻轻点了一个位置。然后,他取来最小的钻头,接上手电钻。
“你干什么?!”陈建国忍不住开口,“那个面是弦切面,纹理方向不对,直接钻孔容易劈裂!要钻也得先从背面……”
他的话音未落,陈渊已经启动了手电钻。
钻头旋转着,稳稳地抵在了标记点上。
在陈渊的右眼视野中,木料的纹理走向、密度分布被清晰地标示出来。他调整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让钻头的进给方向,最大程度地顺应了木材纤维的走向,避开了最容易开裂的路径。
嗡嗡声平稳而持续。
细小的木屑被螺旋带出,形成一个整齐的孔洞。
没有劈裂,甚至没有毛刺。孔洞边缘光滑,位置精准。
陈建国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睛微微瞪大。这运气……也太好了点?那种纹理走向下,即使是他,也不敢保证一钻下去毫无问题。
陈渊没有停顿,他将打磨好的黑胡桃木六边形薄片,对准那个孔洞,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契合声。
黑胡桃木片恰好嵌入孔洞之中,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那里。深色的黑胡桃与暖黄色的花梨木形成鲜明的对比,中心那个偏心的圆孔,又为这个几何组合体增添了一份奇妙的动感和视觉焦点。
一个完全抽象的、无法定义用途的、却莫名和谐精致的木制“构件”,诞生了。
陈渊将它托在掌心,递到父亲面前。
陈建国接过,就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他的手指摩挲过每一个切面,感受着那些干净利落的边缘和光滑的表面;他仔细查看那个毫无瑕疵的钻孔和完美嵌入的黑胡桃木片;他掂量着它的分量,审视着那种与传统家具截然不同的、冷峻而现代的几何美感。
看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儿子,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他。
“你……跟谁学的这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跟谁学。”陈渊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就是瞎琢磨。爸,你说得对,木头是活的。但也许,‘规矩’也不止一种。”
他指了指父亲工作台上那把古老的墨斗,又轻轻碰了碰自己刚刚做出的那个几何构件。
“您的规矩,在里面。”他指向墨斗,“我的规矩,可能……还在找。”
陈建国顺着他的手指,看看墨斗,又看看掌心那冰冷的、带着未来气息的几何体,久久无言。
工作间里,只剩下旧日光灯管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
窗外,夜色已浓,老家具市场逐渐沉寂下来。
但某种东西,似乎已经在沉默中,悄然改变。
陈渊知道,这只是开始。一个微小的、用几何和精准叩开的缝隙。
而他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缝隙,将光引进来,照亮那条通往未来的、尚未被标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