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还没散去，午后的阳光晒得柏油路发烫，蝉鸣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把镇中学的寂静撕开一道口子。
林芒攥着那支银灰色的录音笔，脚步轻快地跑进教学楼。陈老师给他配的录音房钥匙，被他用红绳系着，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像是挂着一整个沉甸甸的梦想。
录音房在教学楼的顶楼，平时很少有人来，隔音效果极好，关上门，就能隔绝外面所有的喧嚣。林芒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按下墙上的开关，柔和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一排排整齐的话筒和录音设备。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使用录音房。以前陈老师陪着的时候，他总有些拘谨，不敢放开了练。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话筒前，轻轻按下录音键。
录音笔里传来陈小雨示范朗读的声音，温柔又富有感染力。林芒闭上眼睛，跟着那个节奏，一字一句地朗读起《黄土塬上的麦穗》。他把自己的全部情感都倾注进去，那些关于母亲、关于麦田、关于汗水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几分厚重。
“……那沉甸甸的麦穗，是母亲的脊梁，是我……”
林芒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头，看到刘老师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刘老师。”林芒连忙关掉录音笔，站起身，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紧张。
刘老师没有说话，只是迈开步子，缓缓走进录音房。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手抄笔记，扫过林芒脖子上的钥匙，最后落在那支崭新的录音笔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谁让你进来的？”刘老师的声音很冷，像淬了冰，“录音房是供全年级学生学习用的，不是你一个人的练声房。”
林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小声说：“是陈老师……陈老师给我的钥匙，她说我可以随时来练。”
“陈慧老师？”刘老师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她倒是大方，慷学校之慨，给你开小灶。林芒，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艺考不是你该走的路！你家什么条件，你不清楚吗？”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林芒的心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刘老师，我知道我家条件不好，可我喜欢播音，我想试试。”
“试试？”刘老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拿什么试？拿你妈治病的钱试？拿陈老师的积蓄试？林芒，你醒醒吧！播音主持那是烧钱的无底洞，你就是把家底子掏空了，也未必能考上华夏传媒大学！”
“我不用家里的钱！”林芒的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比赛是免费的，陈老师免费给我辅导，我自己攒钱买资料，我没有浪费任何人的资源！”
“免费？”刘老师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狠狠拍在桌上，“你自己看看！这是匿名举报信，说你占用学校录音房资源，影响其他同学学习！说你家境贫寒，根本无力承担后续费用，参加比赛纯属浪费名额！”
林芒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却字字诛心。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举报信？
是谁？是谁在背后这么诋毁他？
王磊的脸，猝不及防地跳进他的脑海里。除了王磊，还能有谁？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缓缓爬遍全身。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却没想到，人心竟然如此险恶。
“刘老师，这封信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林芒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每次来练声，都是在放学之后，从来没有占用上课时间！我也从来没有浪费学校的资源！”
“是不是陷害，不是你说了算的。”刘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从今天起，你把钥匙交出来，不许再踏进录音房一步。好好回去复习文化课，别再痴心妄想了。”
林芒死死盯着桌上的钥匙，那把被红绳系着的钥匙，此刻像是有千斤重。他知道，交出钥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好的练声环境，失去了离梦想最近的机会。
“我不交。”林芒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这是陈老师给我的钥匙，是为了让我好好准备比赛，为学校争光。我凭什么交？”
“你……”刘老师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指着他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好你个林芒，真是油盐不进！你要是不交，我就去跟陈慧老师说，让她收回钥匙！我还能取消你的比赛资格，让你连初赛都进不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林芒的头上。他最怕的，就是失去比赛资格。那是他唯一的机会，是他对抗命运的唯一武器。
他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眼神里的光，也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录音房的门被推开了，陈老师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本教材，看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眉头皱了起来。
“刘老师，你怎么来了？”陈老师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举报信上，脸色沉了下来，“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刘老师看到陈老师，脸色缓和了些，却依旧理直气壮地说：“陈慧老师，你看看这封信！林芒占用录音房资源，已经有人举报了！我劝你还是把钥匙收回来，让他专心学习文化课吧。”
“占用资源？”陈老师冷笑一声，拿起举报信，扫了一眼，就认出了那模仿的笔迹，“刘老师，林芒每次来练声，都是在放学后，而且录音房本来就是闲置的。他是为了参加市里的比赛，为学校争光，怎么就成了占用资源？”
“市里的比赛又怎么样？”刘老师不以为然地说，“就算他拿了一等奖，又能怎么样？后续的培训费、考试费，他掏得起吗？我这是为他好！”
“为他好？”陈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你问过他想要什么吗？刘老师，我们当老师的，不是要把学生框在自己的认知里，而是要帮他们实现梦想！林芒有天赋，有毅力，他值得这个机会！”
两位老师的声音，在安静的录音房里回荡，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
林芒站在一旁，看着陈老师为自己据理力争，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他知道，陈老师是在为他撑腰，是在帮他守护那个摇摇欲坠的梦想。
刘老师看着陈老师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林芒倔强的脸庞，沉默了半晌，终究是松了口：“好，我可以不收回钥匙，也可以不取消他的比赛资格。但是陈慧老师，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他拿不到好名次，丢了学校的脸，我唯你是问。”
说完，刘老师拿起桌上的举报信，狠狠瞪了林芒一眼，转身离开了录音房，门被他摔得“砰”一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录音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陈老师走到林芒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别往心里去，刘老师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好练，拿出成绩来，打他们的脸。”
林芒点了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拿起桌上的录音笔，重新走到话筒前，按下了录音键。
这一次，他的声音格外响亮，格外坚定，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陈老师看着他的背影，欣慰地笑了笑，却又悄悄皱起了眉头。她总觉得，这封举报信，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风浪，在等着林芒。
而此刻的王磊家，王磊正趴在窗边，看着镇中学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他知道，刘老师一定会找林芒的麻烦。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有更狠的招数。
距离初赛，只剩下七天了。
林芒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他更不知道，王磊的父亲，已经联系上了县初赛的评委，准备在比赛当天，给他一个“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