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个皇后,好不容易把跟我明争暗斗的贵妃赶出宫去。
结果还没享受两年好日子,皇帝去猎场转悠一圈。
居然带回来他那假死的白月光。
我的庶姐,婉婉。
我从踏上一骨碌爬起来,
“八百里加急,把出宫修行的贵妃请回来!”
“就说,‘熹’妃该回宫了!”
1
姐姐回宫那日,我正在自己宫里打叶子牌。
斗走了我最大的对手绾妃,整个后宫就是我的天下。
正赢的尽兴,外面的小宫女急匆匆跑进来,
“娘娘,不好了。”
我摆了摆手,让其他嫔妃都出去,这才让宫女回话。
“娘娘,陛下从猎场带回一个女人。”
“带就带呗。”
我斜倚在榻上不以为然,这都不知道是他带回的第几个女人了。
“可,可奴婢听御前伺候的小冬子说,这女子就是当年的纯先皇后!”
“什么!”
我吓得摔了茶盏。
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
我的手指不觉的攥紧,还不等发作,一女子便已经盈盈一笑,朝我附身行礼。
我的眼前一阵恍惚,一时间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姐姐,还是绾妃。
因为不管是绾妃离宫,还是当年姐姐假死出宫,我都没少出力。
我有些好奇:
“你当年假死出宫,已然是犯了欺君之罪,如今怎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再回来?”
姐姐不愧是姐姐,还不曾说话,眼眶里便已经蓄满泪水。
“当年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可是一醒来就在宫外的乱葬岗,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养好生态找到机会与陛下相认。”
她柔柔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臣女不会影响到娘娘的地位,只是想常伴陛下身边,娘娘也不许吗?”
这么久不见,这贱人果然还是能说会道。
我竟不知,她几时爱慕过皇帝。
我冷笑一声,还来不及阴阳怪气她,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皇后向来贤惠大方,今日你们姐妹难得相见,怎么叫婉婉跪在地上这许久。”
说着,皇帝上前一步将姐姐从地上扶起来。
“是朕当年疏忽,才导致婉婉在宫外吃尽了苦头,如今失而复得,真是老天垂帘。”
皇帝高兴的牵起姐姐的手,四相对时,皇帝的眼睛还没有姐姐的卧蚕大。
我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保持礼貌。
“眼下姐姐回来,自然是最好的。”
“先前我误会了姐姐,也是对陛下关心则乱,既然误会解开,臣妾这皇后之位理应还给姐姐。”
当年姐姐来看望有身孕的我,一进宫就被皇上给看上。
尽管那个时候皇上已经答应我,只要生下嫡长子,这后位就是我的。
可后来要不是姐姐假死出宫,凭皇上对她的纵容,这后位还真不一定能落到我头上。
皇帝低头思索片刻,良久,长叹了一口气。
“恐怕没那么简单,朝中那帮老东西,不会同意的。”
我内心大骇,感情他还真准备把皇后之位再给姐姐?!
但朝中大臣多是我的人,能同意就怪了。
更何况姐姐的死天下皆知,如今骤然回宫,又要拿什么去堵天下人的嘴。
回宫?
等等!
白月光都能回宫,另一个怎么不行呢?
2
我贴心的给了皇帝一个建议:
“姐姐当年以国母之礼下葬,人尽皆知。”
“既然如此,不如给姐姐一个尊贵的身份,再让钦天监找个好日子,重新册封姐姐。”
“至于臣妾......”
我垂了垂眼眸,恰到好处的漏出几分柔顺。
“陛下找个由头,治臣妾一个德不配位,夺了这皇后之位吧。”
皇帝的眼中似有几分不舍,但还是同意了我的办法。
狗皇帝!
我心中暗骂几声,这些年我为他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是比不上姐姐一回来。
我稳了稳心神,叫我的心腹绘夏进来。
“本宫这里有一封密信,你带上本宫的牌子出城去,快马加鞭送到甘露寺,给绾妃。”
说到底,绾妃对皇帝也不知道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但当年她得知自己是姐姐的替身,一怒之下舍弃了一切出宫修行。
如今正主回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姐姐这个死而复生的白月光厉害,还是她这个替身能上位。
次日,皇帝怒气冲冲的来到我的寝宫。
“钦天监的人算出来危月燕冲撞,直逼宫城主位,若是强行将后宫主位易主,恐危及到朕。”
“朕是天子,还怕什么冲撞不成。”
“更何况,朕与婉婉乃是天赐良缘,婉婉怎么会冲撞朕。”
怎么会冲撞?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钦天监都是我的人,我说姐姐克你,她就克你,至于怎么克,你别管。
可表面上我还是慌忙跪倒在地,装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当年钦天监不是还曾断言,您至今子嗣不丰,是先太后在泉下......”
“够了!”
皇帝厉声打断我,“过去的事情还提他做什么?”
做什么,就是恶心你一下!
我佯装害怕,柔弱开口:
“臣妾的意思,陛下要不要去亲自去甘露寺祈福上香,或许诚意就能感动上天了呢?”
皇帝没有回答我,反而是在嘴里反复咀嚼甘露寺三个字。
自然是甘露寺,我给你备好了温香软玉,只等着为你排忧解难呢。
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不出意料,皇帝果然同意了。
3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启程前往甘露寺了。
他前脚走,姐姐后脚到。
“你故意将皇帝支走,就是为了让那个替代品回宫是不是!”
“皇后,你好深的心思!”
姐姐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失忆出宫,就是你搞的鬼!”
“是吗?”我侧躺着,玩味的勾起了嘴角。
我可怜的姐姐,当她知道真相,会不会后悔回到这吃人的深宫里来呢?
“从前姐姐最重规矩,如今你只是这宫里不明不白的一个女人,连答应也算不上,陛下不在,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我抬了抬手指,“来人,掌嘴。”
“你敢!”
姐姐被人压着跪在我面前的时候,眼中的恨意还不曾褪去。
“我要是出了事,陛下回来你要如何交代!”
“交代?”我反手给她一巴掌,“你一回来我皇后位子都要没了,你还想让我交代?”
“这一巴掌就是我给自己的交代。”
说罢,我擦了擦手,吩咐下面的人。
“姑娘刚进宫,不熟悉宫里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带下去好生教吧。”
话落,姐姐便被捂住嘴托了下去。
三日后,皇帝高高兴兴回宫了。
此时的姐姐虽容貌无碍,但早已被我派去的人折磨的苦不堪言,人也瞧着憔悴了不少。
“怎么,生病了?”皇帝捏着姐姐的下巴仔细打量。
不知是真的关心,还是偷腥之后的愧疚。
“陛下。”姐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几日妾不慎言语冒犯了皇后娘娘,多亏娘娘不计前嫌,悉心教导妾身规矩。”
我在心里默默啐了一口痰。
死绿茶,又隔着阴阳我呢。
皇帝也是个蠢的,没听出来姐姐话里的意思,自己在那呲着个大牙笑呢,“那婉婉可要好好谢谢皇后。”
此话一出,姐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调整过来。
她随即又朝我躬身一礼,“婉婉,谢娘娘教诲。”
“好了。”皇帝牵起我的手同姐姐放在一处,“你们姐妹情深,朕再放心不过了。”
“婉婉要好好学习宫中规矩,免得日后做了皇后闹笑话。”
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没想到这皇帝,还是没放弃立姐姐为后。
虽说我们姐妹俩都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立谁为后都是延续乌拉那拉氏的荣光。
可,废后是我,继后是她,又叫我如何不怨。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我不由得发出感慨。
姐姐啊姐姐,你真是好命。
4
没几日,皇帝便称病不在上朝了。
朝堂上人人都在传是姐姐狐媚惑主,勾得君王不早朝。
只有我知道,是我暗地里叫太医给皇帝下了药,他在二人行房事时闪了腰。
一次两次他不在意,可日子久了,皇帝不是在二人行房事时扭了腰,就是携手在御花园赏花时崴了脚,只要一靠近姐姐,仿佛就会有无数倒霉的事情接踵而来。
渐渐的,他也有些相信钦天监的危月燕冲日一说了。
他问钦天监如何才能化简。
简单,皇城之北,有福星在寺中修行,多与福星接触,便可以化解灾厄。
这寺嘛,自然就是甘露寺。
这一次,皇帝在甘露寺留宿了整整七日,回来的时候整个脚步虚浮,一回宫便接了姐姐去养心殿。
我不由得感慨,这两人还真是情深意重。
次日,皇帝传旨,将我执掌六宫的权利给了姐姐。
理由是皇后体弱,不适宜再操劳。
我知道,下一步就是我的皇后宝印了。
太监传旨的时候,我没什么表情,早有预料的事情,何必为此烦忧。
但姐姐不一样,这是她第一次离皇后之位如此近。
“宜安。”
这个名字自从入宫后便极少有人叫过了。
她说,“庶女就是庶女,你现在得到的,不过是暂时从我那里偷走的,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她拿着圣旨,轻轻拍在我的脸上。
“不妨告诉你,陛下已经定了下月十五就要封我为后,怕是宫里都瞒着,不曾告诉你吧。”
下月十五?倒是个好日子,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我只是冷笑了两声,反握住她的手,从手中抽出圣旨。
“来人,婉婉姑娘藐视君上,掌嘴。”
我双手捧着圣旨,无比虔诚,“姐姐,圣旨可不是玩具,这是要供起来的。”
“你敢!”姐姐极力挣扎,奈何我宫里的人个个都有点功夫在身上。
“宜安,我的脸要是出了问题,陛下定不会放过你。”
正准备下手的宫女听了也犹豫的看向我。
我走上前,握住宫女的手,“也是,怎么能用手打她的脸呢。”
随后我将一块板子塞进宫女手中,“本宫的人个个柔弱不能自理,用手打你没有几分力度如何叫你长记性,用这个。”
“贱人,你敢......”
还不等姐姐说完,板子已经结结实实落下去了,整个宫里都是姐姐杀猪般得叫喊。
等二十个板子挨完,姐姐的脸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
我命人将姐姐送回去,又换了身素衣,才施施然来到养心殿请罪。
“姐姐封后在即,还如此不懂礼数,臣妾一时心急,教训了姐姐,实在不该。”
我眼中含泪,双手捧上一盒膏药,“这是安妃自己制的舒痕胶,姐姐用上不过十日便可好利索了,绝不会耽误下月十五的封后大典。”
皇帝原本有些怒气的脸瞬间消失,反而有些心虚。
“你都知道了?”他蹙起眉头,不怒自威,“是哪个蠢货乱嚼舌头,叫你伤心。”
我装作慌乱的样子,不敢去看姐姐,“陛下,姐姐她定然不是有意的,臣妾,臣妾不在意什么身份地位,只求能陪在陛下身边......”
死绿茶,你会演我也会。
这下轮到姐姐慌乱了,“陛下,妾身,妾身不是有意的。”
“好了。”
皇帝摆摆手,示意姐姐闭嘴。
“朕许给你最尊贵的后位,宜安如此乖巧,是朕亏欠她,往后你也不可在宜安面前显摆朕的宠爱。”
我抬起起头来,眼中满是感激之情,“陛下,臣妾还有一事,要单独讲于陛下听。”
姐姐在皇帝斥责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顶着猪头走了。
待门关上,我这才压低声音,十分难为情的开了口。
“姐姐封后在即,臣妾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陛下,但事关皇嗣,臣妾只能来切陛下定夺。”
“甘露寺的绾妃,有孕了。”
5
我注视着皇帝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果真高兴,他激动的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才平缓了情绪,拉着我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朕这个年纪,还能再有子嗣!”
我微微颔首,“陛下老当益壮,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我嫁给他得时候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谁知道他当年风采什么样。
“如今绾妃有了身孕,继续呆在甘露寺恐怕不妥,要如何安置,还请陛下明示。”
皇帝低头沉思片刻,“绾妃当年离宫,便是废妃,况且汉军旗下五旗出身,既不高贵,又不曾诞育皇子,就连腹中的孩子也未知男女。突然回宫恐怕引起非议,还是要三思啊。”
你怕非议?你都要换皇后了你还怕这点非议?
我:“可是绾妃离宫,是为陛下祈福。如今既然上天眷顾,让她怀有龙裔,皇室血脉,断无流落在外之理。”
皇帝:“祖宗家法,没有废妃回宫的成例啊!此举有违祖制,恐惹先祖不安。”
我冷笑一声,“祖制?陛下就是祖制,谁敢反驳陛下?”
皇帝还有几分犹豫,“即便要回宫,可她已不是从前身份。不如等她生产之后,再将皇子接入宫中抚养。如此,既可保全血脉,也免了皇上与皇家的颜面受损。”
我暗戳戳翻了个白眼:“陛下的心思,臣妾明白,因此臣妾已安排妥当。”
“不如赐她大姓“钮祜禄氏”,抬为上三旗。对外称她去甘露寺修行祈福、为国祈福,因至诚感动神明,才得以再度怀上龙裔。”
皇上:“若要赏绾妃脸面,要赐姓,在甄姓后面加一佳字,抬为甄佳氏即可,这样赐大姓会不会太过招摇。”
我赶紧接话:“招摇一些,或许便显得姐姐的后位不那么招摇了。”
“这个“绾”字不好,为从前的事生出许多风波,陛下不如给她改个封号。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就取个“熹”字,为光明灿烂之意,如何?”
我这一番话下来,皇帝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宜安,你......你竟想得如此周全?”
我垂眸一笑:“臣妾只是为陛下分忧。姐姐封后在即,宫中喜事连连,多一位有孕的妃嫔,正是吉兆。况且绾妃在甘露寺修行多年,虔诚之心感天动地,如今怀上龙裔,恰是上天对她、对陛下的眷顾。”
皇帝沉吟良久,终是松了口:“既如此,便依皇后之意。不过此事须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臣妾明白。”我颔首,“陛下放心,一切交由臣妾安排便是。”
从养心殿退出来时,我瞧见婉婉躲在廊柱后偷听。她脸上的红肿还未消退,那双眼睛却如淬毒的刀子,狠狠剜着我。
我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用口型无声地说:“姐姐,好戏才刚开始。”
婉婉的脸色骤然铁青。
三日后,圣旨下:甘露寺修行祈福的甄氏,因至诚感动上苍,怀有龙裔,特赐大姓钮祜禄氏,抬入上三旗,封为熹妃,择日回宫。
第二章
6
消息传出,阖宫哗然。
熹妃回宫那日,仪仗盛大,远比当年婉婉回宫时更为风光。
我站在宫门上望着那长长的队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婉婉站在我身侧,咬牙切齿:“好一个钮祜禄氏熹妃!宜安,你真是好手段!”
我侧首看她:“姐姐说什么呢?熹妃有孕回宫,是陛下的恩典,是大清的祥瑞。姐姐身为未来的皇后,理应为皇家子嗣绵延而高兴才是。”
“高兴?”婉婉冷笑,“我看你是要借她的手来对付我!”
我故作惊讶:“姐姐何出此言?熹妃修行多年,性子最是温和不过,断不会与姐姐为难。”
正说着,仪仗已至宫门。
一顶青呢小轿停下,帘子掀开,熹妃缓步而出。
两年不见,她清瘦了许多,眉眼间却添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沉静。
一身青灰色缁衣已经换下,此刻她穿着藕荷色宫装,外罩一件银狐坎肩,虽无过多装饰,却更显得气质出尘。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先是落在我身上,微微颔首,而后看向婉婉,停顿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臣妾钮祜禄氏,参见皇后娘娘。”她恭谨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我上前虚扶一把:“妹妹快请起。你在外修行多年,如今带着身孕回宫,一路辛苦了。”
“谢娘娘关怀。”熹妃起身,目光再次转向婉婉,“这位是......”
婉婉脸色一变。
我笑吟吟道:“这位是婉婉姑娘,陛下的......故人。”
熹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未再多问,只淡淡道:“原来是婉婉姑娘。”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婉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熹妃回宫后,我特意将她安置在离养心殿不远的永寿宫,方便皇帝照看。
太医每日请脉,补品流水似的送进去,可谓恩宠无限。
婉婉的封后大典定在下月十五,她开始频繁召见内务府的人,过问典礼细节,俨然已是后宫之主。
只是每每当她颐指气使时,总会有人提醒:“婉姑娘,此事还需皇后娘娘定夺。”
每当此时,婉婉都会脸色铁青地来找我理论。
这日,她又来了。
“宜安,你究竟要霸着后位到何时!”她一进门便厉声质问,“陛下已经下旨封后,你却处处掣肘,不让我插手典礼事宜,究竟是何居心!”
我正看着内务府送来的账册,头也不抬:“姐姐此言差矣。封后大典乃国事,一切须按祖制规矩来。姐姐还未正式受封,此刻插手,恐惹非议。”
“你!”婉婉气结,“你就是存心刁难!”
我终于抬头看她,目光平静:“姐姐若觉得委屈,大可去求陛下。只要陛下一句话,我立刻将六宫事务悉数移交。”
婉婉瞪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自然不敢去——皇帝这些日子忙于熹妃有孕之事,又常去甘露寺“祈福”,对她已不如从前热络。
见她不语,我合上账册,缓声道:“姐姐,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新人。今日是熹妃,明日就可能是旁人。姐姐若一味争强好胜,只怕......”
“只怕什么?”婉婉冷笑,“只怕我会失宠?宜安,你太小看我了。我与陛下之情,岂是旁人能比?”
我笑了笑,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
7
是夜,我屏退左右,独自前往永寿宫。
熹妃还未歇息,见我来了,屏退宫人,亲自为我斟茶。
“娘娘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她开门见山。
我看着她:“妹妹回宫已有半月,可还习惯?”
熹妃淡淡一笑:“深宫之中,何谈习惯?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
“那妹妹对婉婉姑娘,有何看法?”
熹妃手中茶杯微微一顿:“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臣妾不敢妄议。”
“是不敢,还是不愿?”我直视她的眼睛,“当年妹妹因何出宫,你我心知肚明。如今正主回来了,妹妹心中当真没有半分芥蒂?”
熹妃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芥蒂如何?没有又如何?在这宫里,忍得过是生,忍不过是死。”
“那若是有人连‘忍’的机会都不给你呢?”
我压低声音,“妹妹可知,婉婉已经奏请陛下,待她封后之后,便要清理后宫,凡无子嗣又‘德行有亏’的妃嫔,一律送往甘露寺修行?”
熹妃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洒出几滴。
“她......她怎敢?”
“她怎么不敢?”我冷笑,“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又有我这个‘贤惠’的皇后姐姐在前,她说什么,陛下都会应允。更何况......”
我顿了顿,继续道:“妹妹如今有孕,她暂时不敢动你。可若你诞下的是公主呢?又或者,生产时出了什么‘意外’呢?”
熹妃的脸色渐渐发白。
我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缓了语气:“妹妹,我今日来,不是要吓唬你,而是想与你商量一条生路。”
“生路?”熹妃抬眼看我,“在这深宫之中,何来生路?”
“有。”我斩钉截铁,“但需要我们联手。”
接下来的日子,后宫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
婉婉的封后大典筹备得如火如荼,她每日盛装华服,在后宫走动,俨然已是六宫之主。
而熹妃则深居简出,安心养胎,对婉婉的种种举动视若无睹。
皇帝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
他既想尽快立婉婉为后,又碍于朝臣非议和我这个“贤后”的面子;既关心熹妃腹中胎儿,又不敢过于亲近,生怕惹婉婉不快。
这种微妙的平衡,终于在封后大典前三日被打破。
那日,太医照例为熹妃请脉,却诊出胎象不稳,有滑胎之兆。
追问之下,熹妃的贴身宫女哭诉,前几日婉婉姑娘曾送来一盒安神香,说是助眠安胎之用。熹妃用了两日,便觉不适。
皇帝震怒,命人彻查。果然在那安神香中查出了麝香和红花。
婉婉喊冤,说那香是内务府所制,她只是转赠,对此毫不知情。
但证据确凿,皇帝盛怒之下,将她禁足在储秀宫,封后大典暂缓。
我去储秀宫看她时,她正砸了满屋瓷器。
“是你!一定是你在陷害我!”她指着我,目眦欲裂。
我站在一片狼藉中,神色平静:“姐姐此言何意?太医、证据俱在,难不成是我逼着姐姐送那盒香给熹妃的?”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婉婉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臂,“从你接那个贱人回宫开始,你就在算计我!”
我轻轻拂开她的手:“姐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真无辜,陛下自会还你清白,只是......”
我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封后大典在即,姐姐却闹出这等事来,只怕朝臣那里,更难交代了。”
婉婉的脸色瞬间惨白。
婉婉被禁足后,皇帝一连三日未曾踏足储秀宫。
8
第四日,他来了我的坤宁宫。
“宜安,婉婉之事......”他欲言又止。
我为他奉上茶,柔声道:“陛下,太医已经查明,那香中的麝香和红花是后来添加的。内务府制香的人招认,是受了......某位娘娘的指使。”
皇帝猛地抬头:“谁?”
我垂眸:“陛下还是亲自审问为好,臣妾不敢妄言。”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朕知道了。”
他没有再追问,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又过了几日,熹妃胎象渐稳。
皇帝大喜,赏赐无数,更下令彻查后宫,凡有谋害皇嗣嫌疑者,无论身份,一律严惩。
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
婉婉在储秀宫中度日如年,几次想见皇帝,都被挡了回去。
她终于明白,自己已失圣心。
那日午后,她强行闯出储秀宫,直奔养心殿。殿前侍卫不敢硬拦,竟让她闯了进去。
“陛下!”她扑倒在皇帝脚边,泪如雨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怎会谋害皇嗣?那香......那香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要陷害臣妾啊!”
皇帝看着她,眼神复杂:“婉婉,太医已经查明,那香中的药物是在送到你宫中之后才被添加的。你的宫女也已招供,是你命她在香中动手脚。”
婉婉如遭雷击:“不......不可能!她们是被人收买了!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
皇帝闭上眼,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给过你机会。婉婉,你太让朕失望了。”
“失望?”婉婉忽然笑了,笑声凄厉,“陛下说失望?那臣妾呢?臣妾这些年的委屈,又该向谁说!”
她站起身,指着皇帝:“当年您为了稳固皇位,娶了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却让我假死离宫,在外漂泊多年!如今我回来了,您口口声声说补偿,可实际上呢?您忌惮朝臣,忌惮宜安,连一个后位都要一拖再拖!”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她,“当年之事,是你自愿的!”
“自愿?”婉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啊,我是自愿的,因为我以为您是真心爱我!可现在看来,您爱的只有您的江山,您的皇位!我和宜安,都不过是您巩固权力的工具!”
皇帝脸色铁青:“放肆!”
“我放肆?”婉婉一步步逼近,“陛下,您敢说不是吗?您若真爱我,为何不敢力排众议立我为后?您若真在乎宜安,为何要将她的后位夺走给我?说到底,我们姐妹在您眼中,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一巴掌扇在婉婉脸上。
婉婉愣住了,半晌,她摸着脸颊,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大笑。
“好......打得好......”她笑着,眼泪却不断落下,“这一巴掌,打醒了我。陛下,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说罢,她转身冲出养心殿,留下一室死寂。
那夜,我又去了永寿宫。
熹妃听我说完白日之事,沉默良久。
“所以,婉婉姑娘与陛下......彻底决裂了?”
我点头:“经此一事,她再无封后可能。但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熹妃抬眼看向我:“娘娘想怎么做?”
我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妹妹,你我入宫多年,可曾真正快乐过?”
熹妃怔了怔,摇头。
“是啊,深宫寂寞,如履薄冰。”我转身看她,“可我们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只是因为我们是女人,就必须依附男人,争抢那一点可怜的宠爱?”
熹妃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我继续道:“婉婉说得对,在陛下眼中,我们都不过是棋子。有用时便捧在手心,无用时便弃如敝履。这样的日子,你我还想过多久?”
熹妃的手抚上小腹:“可是娘娘,我们有选择吗?”
“有。”我斩钉截铁,“只是这条路,很难走。”
“什么路?”
我走近她,压低声音:“若陛下不在了呢?”
熹妃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娘娘!您......”
“妹妹先别急。”我按住她的手,“我只是说‘若’。妹妹细想,陛下今年已五十有三,这些年来纵情声色,身体早已亏空。若有一日......突然驾崩,也是情理之中。”
熹妃的手微微颤抖:“可......可若陛下驾崩,朝政大乱,你我......”
“不会乱。”我盯着她的眼睛,“我乌拉那拉氏一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只要提前布置,必能稳住局势。届时我以皇后之尊垂帘听政,妹妹你诞下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生母。你我联手,何愁大局不定?”
熹妃深吸一口气:“那......婉婉姑娘呢?”
我冷笑:“她?一个与陛下决裂、又无子嗣傍身的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待大局已定,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便是。”
熹妃沉默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忽然开口:“娘娘需要我做什么?”
我心中一松,知道她已动心。
“很简单。”我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服下后不会立刻发作,但会逐渐侵蚀五脏六腑,最后......看似急病而亡。”
熹妃盯着那瓷瓶,手抖得更厉害了。
“妹妹放心,此事不用你动手。”
我收起瓷瓶,“陛下近来常服丹药,我会让人在丹药中做手脚。你只需......在适当的时候,劝陛下多服几颗即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握住她的手,“妹妹,这是你我唯一的生路。难道你想等婉婉东山再起,或是等新人入宫,再将我们踩在脚下?”
熹妃闭上眼,良久,缓缓点头。
9
自那日与婉婉决裂后,皇帝心情郁结,开始沉迷丹药。
他召来一群道士在宫中炼丹,日夜服用,说是要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我冷眼旁观,暗中打点太医院和御药房,将慢性毒药掺入丹药之中。
起初,皇帝服用丹药后确实精神焕发,甚至夜御数女而不倦。
他大喜过望,赏赐道士无数,更将丹药视为珍宝。
但渐渐地,他开始出现异常。
先是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宫人;然后是夜里多梦,常常惊醒;最后是体力不济,明明刚服了丹药,却很快就疲惫不堪。
太医诊断,只说是丹药燥热,伤了龙体,建议停服。
但皇帝已离不开丹药,一停便浑身难受,只得继续服用。
熹妃腹中的胎儿已有六个月,她时常去养心殿探望,温言软语劝皇帝保重身体。
皇帝对她越发宠爱,常拉着她的手说:“待你诞下皇子,朕便封你为皇贵妃。”
熹妃总是柔顺地笑:“臣妾不求位分,只求陛下安康。”
那日,婉婉突然求见。
她瘦了许多,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宜安,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开门见山。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用装了。”婉婉冷笑,“皇帝这些日子的变化,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毒......我在宫外时见过,中毒之人就是这般症状。”
我盯着她:“姐姐想怎样?”
婉婉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要加入。”
我一愣:“什么?”
“我说,我要加入你们的计划。”婉婉眼中闪着疯狂的光,“我要亲眼看着那个负心汉死!”
我沉默片刻:“姐姐为何突然......”
“突然?”婉婉笑了,笑容凄厉,“宜安,你知道我这些年在宫外是怎么过的吗?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因为我是庶出的女儿,先太后绝不允许他娶我,所以杀了我丢到乱葬岗,其实这一期你都知道,不是吗?”
“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有了你,有了绾妃,现在又要废了你立我,等新鲜感过了呢?是不是又要废了我立别人?”
她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我恨他!我恨这个负心汉!我要他死!只要你答应让我亲眼看着他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忽然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悲。
“好。”我最终点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事成之后,你必须离宫,永远不要再回来。”
婉婉愣住,随即大笑:“离宫?好!这鬼地方,我早就待够了!”
皇帝的病越来越重。
他常常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有时甚至认不出身边的人。太医束手无策,只说是丹药中毒太深,已伤及根本。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开始上书请立太子。但皇帝子嗣单薄,仅有几个公主,唯一有孕的熹妃还未生产,立储之事只能暂缓。
那日,皇帝难得清醒,召我至养心殿。
他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风采。
“宜安......”他伸出枯瘦的手,“朕......朕是不是快不行了?”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康复。”
皇帝苦笑:“你不用安慰朕......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他顿了顿,忽然问:“婉婉呢?她......她可曾来看过朕?”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婉婉姑娘她......自那日后,便闭门不出。”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是朕......辜负了她。”
我没有接话。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宜安,若朕不在了......这江山,该交给谁?”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何出此言?您还年轻......”
“朕老了。”皇帝打断我,“朕这一生,为了这个皇位,辜负了太多人......婉婉,你,还有绾妃......不,现在是熹妃了。”
他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恨朕。恨朕当年娶了你姐姐,恨朕现在又要废了你。”
我垂眸:“臣妾不敢。”
“不敢?不是不恨,只是不敢。”皇帝苦笑,“宜安,你比婉婉聪明,也比她狠。若你是男子......这江山,定能坐稳。”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陛下今日叫臣妾来,到底想说什么?”
皇帝看着我,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宜安,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
“若熹妃诞下皇子......立他为太子。你......你以太后之尊辅政,保我大清江山稳固。”
我心中震动,面上却平静无波:“陛下为何不亲自......”
“朕等不到了。”皇帝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答应朕,宜安。”
我沉默良久,最终点头:“臣妾......遵旨。”
皇帝松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你去吧......朕累了。”
我退出养心殿,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负了我一生,临终前却将江山托付给我。是真心悔悟,还是......另有所图?
10
三日后,皇帝病情急转直下。
太医会诊后,摇头叹息,暗示准备后事。
我将熹妃和婉婉都召到养心殿。
皇帝已进入弥留状态,意识模糊,偶尔说几句胡话,都是关于婉婉和熹妃的。
婉婉站在床前,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眼中没有半分温度。
熹妃则挺着大肚子,默默垂泪。
“陛下......陛下......”她轻声呼唤。
皇帝似乎听到了,缓缓睁开眼,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熹妃脸上。
“绾......绾妃......”他喃喃道,“是朕......对不住你......”
熹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皇帝又看向婉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婉婉......原谅朕......”
婉婉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最后,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宜安......”他艰难地开口,“江山......托付给你了......”
我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陛下放心,臣妾定不负所托。”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闭上眼。
他的手,渐渐冰凉。
“陛下驾崩——”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彻养心殿。
殿内殿外,哭声一片。
我松开皇帝的手,站起身,脸上无悲无喜。
这一天,终于来了。
11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立新帝。
熹妃腹中的胎儿还未出生,皇帝又无其他子嗣,按照他的遗诏,若熹妃诞下皇子,便立为太子。
但若诞下公主,或生产时出现意外,便需从宗室中过继。
朝中为此争论不休。
以我乌拉那拉氏一族为首的朝臣,主张等熹妃生产后再议。
而以几位老亲王为首的宗室,则主张立刻从近支宗室中过继皇子,以安天下之心。
双方僵持不下。
我以皇后之尊坐镇宫中,一面处理皇帝丧仪,一面稳定后宫。
婉婉在皇帝驾崩后便闭门不出,我派人盯着她,以防她生事。
熹妃则在我的保护下安心待产。
一月后,皇帝丧仪结束,熹妃也到了临产之期。
那日,永寿宫内外戒备森严,我亲自坐镇。
从清晨到深夜,产房内不断传来熹妃的痛呼声。我的心也随着那声音起起伏伏。
若她诞下皇子,一切按计划进行。若诞下公主......恐怕又要费一番周折。
子时三刻,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空。
“生了!生了!”产婆兴奋地跑出来,“恭喜娘娘,熹妃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子!”
我心中大石落地,快步走进产房。
熹妃虚弱地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娘娘......”她眼中含泪,“是个皇子......”
我接过孩子,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孩子,将是大清的新帝。
而我和他的母亲,将共同执掌这个帝国。
12
小皇子满月那日,我以皇太后之尊颁布懿旨:遵先帝遗诏,立熹妃所出皇子为太子,继皇帝位。因皇帝年幼,由皇太后垂帘听政,熹妃晋为圣母皇太后,共同辅政。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
几位老亲王联名上书,指责我违背祖制,女子干政,祸乱朝纲。
我早有准备,命人将他们“请”进宫中“商议国事”。三日后,他们出宫时,个个面色惨白,再不敢多言。
我知道,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中的权力,和我身后的乌拉那拉氏一族。
新帝登基大典那日,我抱着不满百日的皇帝,坐在垂帘之后,接受百官朝拜。
帘外,山呼万岁;帘内,我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他正睡得香甜,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这天下之主。
熹妃——现在该称圣母皇太后了——坐在我身侧,神色平静。
大典结束后,我们回到慈宁宫。
“姐姐......”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真的做到了。”
我看向她:“后悔吗?”
她摇头:“不后悔。至少......我的孩子不会再重复我们的命运。”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时,绘夏匆匆进来:“太后,婉婉姑娘求见。”
我和熹妃对视一眼。
“让她进来。”
婉婉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我来辞行。”她开门见山。
我点头:“本宫已命人准备好马车盘缠,姐姐想去哪里?”
“江南。”婉婉望向窗外,“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我想去看看。”
“也好。”我示意绘夏将一个锦盒递给她,“这些银票,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婉婉接过锦盒,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着我和熹妃,忽然笑了:“宜安,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羡慕我?”
“嗯。”婉婉点头,“你够狠,也够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不像我......一辈子都在情爱里打转,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不恨你了。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人。这深宫......吃人不吐骨头,能活着走出去,已是万幸。”
说罢,她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13
婉婉离宫那日,我站在宫门上送她。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尽头。
绘夏轻声道:“太后,就这样放她走......不怕她日后生事吗?”
我摇头:“她不会。经历了这么多,她比谁都清楚,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能离开,是她最大的幸运。”
“那熹太后那边......”
我转身:“她也有她的选择。”
三日后,熹太后——不,现在该叫她钮祜禄氏了——来辞行。
“姐姐,我想出宫。”她说得直白。
我早有预料:“想好了?”
她点头:“想好了。这深宫......我待了十几年,也累了。如今皇儿有姐姐照看,我放心。我想出去看看,看看这宫墙外的世界。”
“孩子呢?你真舍得?”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坚定道:“舍得。留在宫中,他是皇帝,有姐姐教导,将来必成明君。若随我出宫......他只能是个普通人。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刚入宫时天真烂漫的绾妃。
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
“好。”我最终点头,“本宫准了。但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姐姐请讲。”
“每年回宫一次,看看孩子。”
她眼中涌出泪水,重重点头:“我答应。”
钮祜禄氏离宫那日,我没有去送。
听说她只带了一个小包袱,便悄然离开了。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就像寻常人家的妇人,走出宫门,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这深宫,困了我半生。如今,我终于成了这里的主人。
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
14
钮祜禄氏离宫后,我独自抚养小皇帝,垂帘听政。
起初,朝中仍有非议,说我牝鸡司晨,祸乱朝纲。但我用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臣子,又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官员,渐渐稳住了局势。
我深知,女子执政本就艰难,若再优柔寡断,必生祸乱。所以该狠时绝不手软,该柔时也懂得怀柔。
三年时间,大清江山在我手中逐渐稳固。
小皇帝渐渐长大,开始牙牙学语。我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告诉他为君之道。
他叫我“皇额娘”,黏我得很,一刻不见就要找。
有时候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我会想,若是他长大后知道真相,会不会恨我?
但转念一想,至少我给了他一个太平盛世,一个不必在深宫中挣扎求存的未来。
这日,我正在批阅奏折,绘夏匆匆进来。
“太后,边关急报!”
我接过奏折,看完后,脸色一沉。
西北准噶尔部叛乱,已连克三城。
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
主和派认为,新帝年幼,国库空虚,不宜大动干戈。主战派则认为,准噶尔狼子野心,若不痛击,必成大患。
我听完两派意见,沉默良久,最终拍案而起。
“打!”
满朝寂静。
我环视群臣,一字一句道:“大清立国百年,从未向蛮夷低头!准噶尔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仇不报,何以立国!传本宫懿旨:命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率军十万,征讨准噶尔!国库空虚,本宫捐出三年俸禄,充作军饷!”
旨意一出,举国震动。
三个月后,年羹尧大破准噶尔,收复失地,准噶尔汗递降书顺表,承诺永不再犯。
捷报传回京城,万民欢腾。
朝臣们看我的眼神,也从不屑变成了敬畏。
我知道,这一仗,不仅打出了大清的威风,也打出了我的威信。
15
又过了两年,小皇帝五岁了。
这日,我正在教他读《论语》,宫人来报:“太后,宫外有位夫人求见,说是......故人。”
故人?
我心中一动:“请她进来。”
片刻后,一位素衣妇人缓步而入。
她风尘仆仆,却掩不住一身清雅气质。正是钮祜禄氏。
五年不见,她清瘦了些,但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自在,那是深宫中从未有过的神采。
“臣妇参见太后。”她欲行礼,被我扶住。
“不必多礼。”我看着她,“这几年......过得可好?”
她微笑:“很好。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孩子呢?可想他?”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依旧笑着:“想,但知道他过得好,便足够了。”
我让小皇帝过来:“载淳,叫......叫姨母。”
小皇帝好奇地看着钮祜禄氏,乖巧地叫了声:“姨母。”
钮祜禄氏的眼泪瞬间落下。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皇帝的脸,声音哽咽:“长这么大了......真好......”
那日,我们聊了很久。
她告诉我,这些年她去了江南,去了塞北,看了大漠孤烟,也看了小桥流水。
她在江南开了间绣庄,收养了几个孤儿,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姐姐,你知道吗?”她忽然道,“宫墙外的天,真的很大。”
我笑了:“是啊,很大。”
她看着我:“姐姐不出去看看吗?”
我摇头:“我走不了了。这江山,这责任......我放不下。”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姐姐,你后悔吗?”
后悔?
我望向窗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刚入宫的乌拉那拉·宜安。
她天真,骄傲,以为自己能得到一切。
后来她明白了,在这深宫中,能活着已是万幸。
再后来,她学会了争,学会了斗,学会了狠。
最后,她得到了权力,失去了太多。
“不后悔。”我最终说,“这是我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钮禄氏离开时,我问她:“还会回来吗?”
她摇头:“不回来了。这次回来,只是想看看孩子,看看你。以后......就不来了。”
我点头:“保重。”
“姐姐也保重。”
她走了,像五年前一样,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16
小皇帝十岁那年,我开始教他处理朝政。
他很聪明,一点就通,但性子过于仁厚,有时难免优柔寡断。
这日,我们在御书房看奏折,他忽然问:“皇额娘,儿臣的生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手中的笔一顿。
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诉他,他的生母钮祜禄氏因病早逝,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我。
但我知道,纸包不住火。宫中总有碎嘴的宫人,他迟早会知道真相。
“皇额娘?”小皇帝疑惑地看着我。
我放下笔,轻叹一声:“载淳,若皇额娘告诉你,你的生母还活着,你会怨皇额娘骗你吗?”
小皇帝愣住了:“还......活着?”
“嗯。”我点头,“她不是因病去世,而是......自愿离宫。”
“为什么?”小皇帝不解,“她不要儿臣了吗?”
“不是不要。”我将他揽入怀中,“正是因为她太爱你,才选择离开。”
我缓缓道出当年的真相——当然,隐去了皇帝驾崩的内情,只说他是因病而亡。
小皇帝听完,沉默良久。
“所以......生母是为了儿臣能当皇帝,才离开的?”
“是。”我抚摸他的头,“她若留在宫中,你便只是皇子,难免卷入争斗。她离开,你成了皇帝,有皇额娘护着,才能平安长大。”
小皇帝的眼眶红了:“那......儿臣还能见她吗?”
“她若愿意见你,自然会来。”我轻声道,“但她既然选择了离开,便是想过自由的生活。载淳,你是皇帝,要学会尊重他人的选择。”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夜,我失眠了。
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想起入宫那日,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想起第一次见到皇帝,他坐在龙椅上,威严而英俊。
想起姐姐婉婉,那个抢了我一切的女人。
想起绾妃,那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想起那些争斗,那些算计,那些不得已的狠心。
这一生,我得到了权力,失去了太多。
但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选。
尾声
小皇帝十六岁那年,我正式还政于他。
他已成为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朝臣信服,万民爱戴。
还政那日,他跪在我面前,郑重磕了三个头。
“皇额娘养育教导之恩,儿臣永世不忘。”
我扶起他,眼中含泪:“载淳,从今往后,这江山就交给你了。记住皇额娘的话:为君者,当以民为本,以德服人。”
“儿臣谨记。”
还政后,我搬出慈宁宫,住进了圆明园。
这里风景秀丽,远离朝堂纷争,正是养老的好地方。
绘夏依旧跟着我,我们都老了,鬓边都有了白发。
这日,我正在湖边喂鱼,宫人来报:“太皇太后,宫外有人送信来。”
我接过信,展开一看,只有寥寥数语:
“姐姐安好?江南春色正好,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妹一切安好,勿念。钮祜禄氏谨上。”
信中还附了一枝桃花,虽已干枯,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娇艳。
我握着那枝桃花,笑了。
真好。
我们都还活着,都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湖面泛起粼粼金光。
我坐在亭中,看着这美景,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刚入宫的小宫女曾对我说:“娘娘,这深宫好大,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
如今,我终于走到了头。
这一生,起起伏伏,爱恨情仇,都随着时光渐渐淡去。
留下的,只有这满园春色,和一颗平静的心。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