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03:59:37

第二章

6

消息传出,阖宫哗然。

熹妃回宫那日,仪仗盛大,远比当年婉婉回宫时更为风光。

我站在宫门上望着那长长的队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婉婉站在我身侧,咬牙切齿:“好一个钮祜禄氏熹妃!宜安,你真是好手段!”

我侧首看她:“姐姐说什么呢?熹妃有孕回宫,是陛下的恩典,是大清的祥瑞。姐姐身为未来的皇后,理应为皇家子嗣绵延而高兴才是。”

“高兴?”婉婉冷笑,“我看你是要借她的手来对付我!”

我故作惊讶:“姐姐何出此言?熹妃修行多年,性子最是温和不过,断不会与姐姐为难。”

正说着,仪仗已至宫门。

一顶青呢小轿停下,帘子掀开,熹妃缓步而出。

两年不见,她清瘦了许多,眉眼间却添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沉静。

一身青灰色缁衣已经换下,此刻她穿着藕荷色宫装,外罩一件银狐坎肩,虽无过多装饰,却更显得气质出尘。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先是落在我身上,微微颔首,而后看向婉婉,停顿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臣妾钮祜禄氏,参见皇后娘娘。”她恭谨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我上前虚扶一把:“妹妹快请起。你在外修行多年,如今带着身孕回宫,一路辛苦了。”

“谢娘娘关怀。”熹妃起身,目光再次转向婉婉,“这位是......”

婉婉脸色一变。

我笑吟吟道:“这位是婉婉姑娘,陛下的......故人。”

熹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未再多问,只淡淡道:“原来是婉婉姑娘。”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婉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熹妃回宫后,我特意将她安置在离养心殿不远的永寿宫,方便皇帝照看。

太医每日请脉,补品流水似的送进去,可谓恩宠无限。

婉婉的封后大典定在下月十五,她开始频繁召见内务府的人,过问典礼细节,俨然已是后宫之主。

只是每每当她颐指气使时,总会有人提醒:“婉姑娘,此事还需皇后娘娘定夺。”

每当此时,婉婉都会脸色铁青地来找我理论。

这日,她又来了。

“宜安,你究竟要霸着后位到何时!”她一进门便厉声质问,“陛下已经下旨封后,你却处处掣肘,不让我插手典礼事宜,究竟是何居心!”

我正看着内务府送来的账册,头也不抬:“姐姐此言差矣。封后大典乃国事,一切须按祖制规矩来。姐姐还未正式受封,此刻插手,恐惹非议。”

“你!”婉婉气结,“你就是存心刁难!”

我终于抬头看她,目光平静:“姐姐若觉得委屈,大可去求陛下。只要陛下一句话,我立刻将六宫事务悉数移交。”

婉婉瞪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自然不敢去——皇帝这些日子忙于熹妃有孕之事,又常去甘露寺“祈福”,对她已不如从前热络。

见她不语,我合上账册,缓声道:“姐姐,有句话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新人。今日是熹妃,明日就可能是旁人。姐姐若一味争强好胜,只怕......”

“只怕什么?”婉婉冷笑,“只怕我会失宠?宜安,你太小看我了。我与陛下之情,岂是旁人能比?”

我笑了笑,不再多言。

有些话,点到即止。

7

是夜,我屏退左右,独自前往永寿宫。

熹妃还未歇息,见我来了,屏退宫人,亲自为我斟茶。

“娘娘深夜来访,可是有要事?”她开门见山。

我看着她:“妹妹回宫已有半月,可还习惯?”

熹妃淡淡一笑:“深宫之中,何谈习惯?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

“那妹妹对婉婉姑娘,有何看法?”

熹妃手中茶杯微微一顿:“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臣妾不敢妄议。”

“是不敢,还是不愿?”我直视她的眼睛,“当年妹妹因何出宫,你我心知肚明。如今正主回来了,妹妹心中当真没有半分芥蒂?”

熹妃沉默良久,终于轻叹一声:“芥蒂如何?没有又如何?在这宫里,忍得过是生,忍不过是死。”

“那若是有人连‘忍’的机会都不给你呢?”

我压低声音,“妹妹可知,婉婉已经奏请陛下,待她封后之后,便要清理后宫,凡无子嗣又‘德行有亏’的妃嫔,一律送往甘露寺修行?”

熹妃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洒出几滴。

“她......她怎敢?”

“她怎么不敢?”我冷笑,“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又有我这个‘贤惠’的皇后姐姐在前,她说什么,陛下都会应允。更何况......”

我顿了顿,继续道:“妹妹如今有孕,她暂时不敢动你。可若你诞下的是公主呢?又或者,生产时出了什么‘意外’呢?”

熹妃的脸色渐渐发白。

我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缓了语气:“妹妹,我今日来,不是要吓唬你,而是想与你商量一条生路。”

“生路?”熹妃抬眼看我,“在这深宫之中,何来生路?”

“有。”我斩钉截铁,“但需要我们联手。”

接下来的日子,后宫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

婉婉的封后大典筹备得如火如荼,她每日盛装华服,在后宫走动,俨然已是六宫之主。

而熹妃则深居简出,安心养胎,对婉婉的种种举动视若无睹。

皇帝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

他既想尽快立婉婉为后,又碍于朝臣非议和我这个“贤后”的面子;既关心熹妃腹中胎儿,又不敢过于亲近,生怕惹婉婉不快。

这种微妙的平衡,终于在封后大典前三日被打破。

那日,太医照例为熹妃请脉,却诊出胎象不稳,有滑胎之兆。

追问之下,熹妃的贴身宫女哭诉,前几日婉婉姑娘曾送来一盒安神香,说是助眠安胎之用。熹妃用了两日,便觉不适。

皇帝震怒,命人彻查。果然在那安神香中查出了麝香和红花。

婉婉喊冤,说那香是内务府所制,她只是转赠,对此毫不知情。

但证据确凿,皇帝盛怒之下,将她禁足在储秀宫,封后大典暂缓。

我去储秀宫看她时,她正砸了满屋瓷器。

“是你!一定是你在陷害我!”她指着我,目眦欲裂。

我站在一片狼藉中,神色平静:“姐姐此言何意?太医、证据俱在,难不成是我逼着姐姐送那盒香给熹妃的?”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婉婉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臂,“从你接那个贱人回宫开始,你就在算计我!”

我轻轻拂开她的手:“姐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真无辜,陛下自会还你清白,只是......”

我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封后大典在即,姐姐却闹出这等事来,只怕朝臣那里,更难交代了。”

婉婉的脸色瞬间惨白。

婉婉被禁足后,皇帝一连三日未曾踏足储秀宫。

8

第四日,他来了我的坤宁宫。

“宜安,婉婉之事......”他欲言又止。

我为他奉上茶,柔声道:“陛下,太医已经查明,那香中的麝香和红花是后来添加的。内务府制香的人招认,是受了......某位娘娘的指使。”

皇帝猛地抬头:“谁?”

我垂眸:“陛下还是亲自审问为好,臣妾不敢妄言。”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朕知道了。”

他没有再追问,但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又过了几日,熹妃胎象渐稳。

皇帝大喜,赏赐无数,更下令彻查后宫,凡有谋害皇嗣嫌疑者,无论身份,一律严惩。

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

婉婉在储秀宫中度日如年,几次想见皇帝,都被挡了回去。

她终于明白,自己已失圣心。

那日午后,她强行闯出储秀宫,直奔养心殿。殿前侍卫不敢硬拦,竟让她闯了进去。

“陛下!”她扑倒在皇帝脚边,泪如雨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怎会谋害皇嗣?那香......那香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要陷害臣妾啊!”

皇帝看着她,眼神复杂:“婉婉,太医已经查明,那香中的药物是在送到你宫中之后才被添加的。你的宫女也已招供,是你命她在香中动手脚。”

婉婉如遭雷击:“不......不可能!她们是被人收买了!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

皇帝闭上眼,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给过你机会。婉婉,你太让朕失望了。”

“失望?”婉婉忽然笑了,笑声凄厉,“陛下说失望?那臣妾呢?臣妾这些年的委屈,又该向谁说!”

她站起身,指着皇帝:“当年您为了稳固皇位,娶了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却让我假死离宫,在外漂泊多年!如今我回来了,您口口声声说补偿,可实际上呢?您忌惮朝臣,忌惮宜安,连一个后位都要一拖再拖!”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她,“当年之事,是你自愿的!”

“自愿?”婉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啊,我是自愿的,因为我以为您是真心爱我!可现在看来,您爱的只有您的江山,您的皇位!我和宜安,都不过是您巩固权力的工具!”

皇帝脸色铁青:“放肆!”

“我放肆?”婉婉一步步逼近,“陛下,您敢说不是吗?您若真爱我,为何不敢力排众议立我为后?您若真在乎宜安,为何要将她的后位夺走给我?说到底,我们姐妹在您眼中,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一巴掌扇在婉婉脸上。

婉婉愣住了,半晌,她摸着脸颊,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大笑。

“好......打得好......”她笑着,眼泪却不断落下,“这一巴掌,打醒了我。陛下,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说罢,她转身冲出养心殿,留下一室死寂。

那夜,我又去了永寿宫。

熹妃听我说完白日之事,沉默良久。

“所以,婉婉姑娘与陛下......彻底决裂了?”

我点头:“经此一事,她再无封后可能。但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熹妃抬眼看向我:“娘娘想怎么做?”

我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妹妹,你我入宫多年,可曾真正快乐过?”

熹妃怔了怔,摇头。

“是啊,深宫寂寞,如履薄冰。”我转身看她,“可我们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只是因为我们是女人,就必须依附男人,争抢那一点可怜的宠爱?”

熹妃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我继续道:“婉婉说得对,在陛下眼中,我们都不过是棋子。有用时便捧在手心,无用时便弃如敝履。这样的日子,你我还想过多久?”

熹妃的手抚上小腹:“可是娘娘,我们有选择吗?”

“有。”我斩钉截铁,“只是这条路,很难走。”

“什么路?”

我走近她,压低声音:“若陛下不在了呢?”

熹妃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娘娘!您......”

“妹妹先别急。”我按住她的手,“我只是说‘若’。妹妹细想,陛下今年已五十有三,这些年来纵情声色,身体早已亏空。若有一日......突然驾崩,也是情理之中。”

熹妃的手微微颤抖:“可......可若陛下驾崩,朝政大乱,你我......”

“不会乱。”我盯着她的眼睛,“我乌拉那拉氏一族在朝中根基深厚,只要提前布置,必能稳住局势。届时我以皇后之尊垂帘听政,妹妹你诞下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生母。你我联手,何愁大局不定?”

熹妃深吸一口气:“那......婉婉姑娘呢?”

我冷笑:“她?一个与陛下决裂、又无子嗣傍身的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待大局已定,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便是。”

熹妃沉默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忽然开口:“娘娘需要我做什么?”

我心中一松,知道她已动心。

“很简单。”我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服下后不会立刻发作,但会逐渐侵蚀五脏六腑,最后......看似急病而亡。”

熹妃盯着那瓷瓶,手抖得更厉害了。

“妹妹放心,此事不用你动手。”

我收起瓷瓶,“陛下近来常服丹药,我会让人在丹药中做手脚。你只需......在适当的时候,劝陛下多服几颗即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握住她的手,“妹妹,这是你我唯一的生路。难道你想等婉婉东山再起,或是等新人入宫,再将我们踩在脚下?”

熹妃闭上眼,良久,缓缓点头。

9

自那日与婉婉决裂后,皇帝心情郁结,开始沉迷丹药。

他召来一群道士在宫中炼丹,日夜服用,说是要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我冷眼旁观,暗中打点太医院和御药房,将慢性毒药掺入丹药之中。

起初,皇帝服用丹药后确实精神焕发,甚至夜御数女而不倦。

他大喜过望,赏赐道士无数,更将丹药视为珍宝。

但渐渐地,他开始出现异常。

先是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宫人;然后是夜里多梦,常常惊醒;最后是体力不济,明明刚服了丹药,却很快就疲惫不堪。

太医诊断,只说是丹药燥热,伤了龙体,建议停服。

但皇帝已离不开丹药,一停便浑身难受,只得继续服用。

熹妃腹中的胎儿已有六个月,她时常去养心殿探望,温言软语劝皇帝保重身体。

皇帝对她越发宠爱,常拉着她的手说:“待你诞下皇子,朕便封你为皇贵妃。”

熹妃总是柔顺地笑:“臣妾不求位分,只求陛下安康。”

那日,婉婉突然求见。

她瘦了许多,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宜安,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开门见山。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用装了。”婉婉冷笑,“皇帝这些日子的变化,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毒......我在宫外时见过,中毒之人就是这般症状。”

我盯着她:“姐姐想怎样?”

婉婉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要加入。”

我一愣:“什么?”

“我说,我要加入你们的计划。”婉婉眼中闪着疯狂的光,“我要亲眼看着那个负心汉死!”

我沉默片刻:“姐姐为何突然......”

“突然?”婉婉笑了,笑容凄厉,“宜安,你知道我这些年在宫外是怎么过的吗?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因为我是庶出的女儿,先太后绝不允许他娶我,所以杀了我丢到乱葬岗,其实这一期你都知道,不是吗?”

“我为他付出了一切,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有了你,有了绾妃,现在又要废了你立我,等新鲜感过了呢?是不是又要废了我立别人?”

她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我恨他!我恨这个负心汉!我要他死!只要你答应让我亲眼看着他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忽然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悲。

“好。”我最终点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事成之后,你必须离宫,永远不要再回来。”

婉婉愣住,随即大笑:“离宫?好!这鬼地方,我早就待够了!”

皇帝的病越来越重。

他常常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有时甚至认不出身边的人。太医束手无策,只说是丹药中毒太深,已伤及根本。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开始上书请立太子。但皇帝子嗣单薄,仅有几个公主,唯一有孕的熹妃还未生产,立储之事只能暂缓。

那日,皇帝难得清醒,召我至养心殿。

他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风采。

“宜安......”他伸出枯瘦的手,“朕......朕是不是快不行了?”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康复。”

皇帝苦笑:“你不用安慰朕......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他顿了顿,忽然问:“婉婉呢?她......她可曾来看过朕?”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婉婉姑娘她......自那日后,便闭门不出。”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是朕......辜负了她。”

我没有接话。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宜安,若朕不在了......这江山,该交给谁?”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何出此言?您还年轻......”

“朕老了。”皇帝打断我,“朕这一生,为了这个皇位,辜负了太多人......婉婉,你,还有绾妃......不,现在是熹妃了。”

他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恨朕。恨朕当年娶了你姐姐,恨朕现在又要废了你。”

我垂眸:“臣妾不敢。”

“不敢?不是不恨,只是不敢。”皇帝苦笑,“宜安,你比婉婉聪明,也比她狠。若你是男子......这江山,定能坐稳。”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陛下今日叫臣妾来,到底想说什么?”

皇帝看着我,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宜安,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

“若熹妃诞下皇子......立他为太子。你......你以太后之尊辅政,保我大清江山稳固。”

我心中震动,面上却平静无波:“陛下为何不亲自......”

“朕等不到了。”皇帝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答应朕,宜安。”

我沉默良久,最终点头:“臣妾......遵旨。”

皇帝松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你去吧......朕累了。”

我退出养心殿,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负了我一生,临终前却将江山托付给我。是真心悔悟,还是......另有所图?

10

三日后,皇帝病情急转直下。

太医会诊后,摇头叹息,暗示准备后事。

我将熹妃和婉婉都召到养心殿。

皇帝已进入弥留状态,意识模糊,偶尔说几句胡话,都是关于婉婉和熹妃的。

婉婉站在床前,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眼中没有半分温度。

熹妃则挺着大肚子,默默垂泪。

“陛下......陛下......”她轻声呼唤。

皇帝似乎听到了,缓缓睁开眼,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熹妃脸上。

“绾......绾妃......”他喃喃道,“是朕......对不住你......”

熹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皇帝又看向婉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婉婉......原谅朕......”

婉婉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最后,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宜安......”他艰难地开口,“江山......托付给你了......”

我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陛下放心,臣妾定不负所托。”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闭上眼。

他的手,渐渐冰凉。

“陛下驾崩——”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彻养心殿。

殿内殿外,哭声一片。

我松开皇帝的手,站起身,脸上无悲无喜。

这一天,终于来了。

11

皇帝驾崩,举国哀悼。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立新帝。

熹妃腹中的胎儿还未出生,皇帝又无其他子嗣,按照他的遗诏,若熹妃诞下皇子,便立为太子。

但若诞下公主,或生产时出现意外,便需从宗室中过继。

朝中为此争论不休。

以我乌拉那拉氏一族为首的朝臣,主张等熹妃生产后再议。

而以几位老亲王为首的宗室,则主张立刻从近支宗室中过继皇子,以安天下之心。

双方僵持不下。

我以皇后之尊坐镇宫中,一面处理皇帝丧仪,一面稳定后宫。

婉婉在皇帝驾崩后便闭门不出,我派人盯着她,以防她生事。

熹妃则在我的保护下安心待产。

一月后,皇帝丧仪结束,熹妃也到了临产之期。

那日,永寿宫内外戒备森严,我亲自坐镇。

从清晨到深夜,产房内不断传来熹妃的痛呼声。我的心也随着那声音起起伏伏。

若她诞下皇子,一切按计划进行。若诞下公主......恐怕又要费一番周折。

子时三刻,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空。

“生了!生了!”产婆兴奋地跑出来,“恭喜娘娘,熹妃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子!”

我心中大石落地,快步走进产房。

熹妃虚弱地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娘娘......”她眼中含泪,“是个皇子......”

我接过孩子,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孩子,将是大清的新帝。

而我和他的母亲,将共同执掌这个帝国。

12

小皇子满月那日,我以皇太后之尊颁布懿旨:遵先帝遗诏,立熹妃所出皇子为太子,继皇帝位。因皇帝年幼,由皇太后垂帘听政,熹妃晋为圣母皇太后,共同辅政。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

几位老亲王联名上书,指责我违背祖制,女子干政,祸乱朝纲。

我早有准备,命人将他们“请”进宫中“商议国事”。三日后,他们出宫时,个个面色惨白,再不敢多言。

我知道,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中的权力,和我身后的乌拉那拉氏一族。

新帝登基大典那日,我抱着不满百日的皇帝,坐在垂帘之后,接受百官朝拜。

帘外,山呼万岁;帘内,我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他正睡得香甜,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这天下之主。

熹妃——现在该称圣母皇太后了——坐在我身侧,神色平静。

大典结束后,我们回到慈宁宫。

“姐姐......”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真的做到了。”

我看向她:“后悔吗?”

她摇头:“不后悔。至少......我的孩子不会再重复我们的命运。”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时,绘夏匆匆进来:“太后,婉婉姑娘求见。”

我和熹妃对视一眼。

“让她进来。”

婉婉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我来辞行。”她开门见山。

我点头:“本宫已命人准备好马车盘缠,姐姐想去哪里?”

“江南。”婉婉望向窗外,“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我想去看看。”

“也好。”我示意绘夏将一个锦盒递给她,“这些银票,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婉婉接过锦盒,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着我和熹妃,忽然笑了:“宜安,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羡慕我?”

“嗯。”婉婉点头,“你够狠,也够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不像我......一辈子都在情爱里打转,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不恨你了。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人。这深宫......吃人不吐骨头,能活着走出去,已是万幸。”

说罢,她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13

婉婉离宫那日,我站在宫门上送她。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尽头。

绘夏轻声道:“太后,就这样放她走......不怕她日后生事吗?”

我摇头:“她不会。经历了这么多,她比谁都清楚,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能离开,是她最大的幸运。”

“那熹太后那边......”

我转身:“她也有她的选择。”

三日后,熹太后——不,现在该叫她钮祜禄氏了——来辞行。

“姐姐,我想出宫。”她说得直白。

我早有预料:“想好了?”

她点头:“想好了。这深宫......我待了十几年,也累了。如今皇儿有姐姐照看,我放心。我想出去看看,看看这宫墙外的世界。”

“孩子呢?你真舍得?”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坚定道:“舍得。留在宫中,他是皇帝,有姐姐教导,将来必成明君。若随我出宫......他只能是个普通人。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刚入宫时天真烂漫的绾妃。

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

“好。”我最终点头,“本宫准了。但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姐姐请讲。”

“每年回宫一次,看看孩子。”

她眼中涌出泪水,重重点头:“我答应。”

钮祜禄氏离宫那日,我没有去送。

听说她只带了一个小包袱,便悄然离开了。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就像寻常人家的妇人,走出宫门,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这深宫,困了我半生。如今,我终于成了这里的主人。

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

14

钮祜禄氏离宫后,我独自抚养小皇帝,垂帘听政。

起初,朝中仍有非议,说我牝鸡司晨,祸乱朝纲。但我用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臣子,又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官员,渐渐稳住了局势。

我深知,女子执政本就艰难,若再优柔寡断,必生祸乱。所以该狠时绝不手软,该柔时也懂得怀柔。

三年时间,大清江山在我手中逐渐稳固。

小皇帝渐渐长大,开始牙牙学语。我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告诉他为君之道。

他叫我“皇额娘”,黏我得很,一刻不见就要找。

有时候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我会想,若是他长大后知道真相,会不会恨我?

但转念一想,至少我给了他一个太平盛世,一个不必在深宫中挣扎求存的未来。

这日,我正在批阅奏折,绘夏匆匆进来。

“太后,边关急报!”

我接过奏折,看完后,脸色一沉。

西北准噶尔部叛乱,已连克三城。

朝堂上,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

主和派认为,新帝年幼,国库空虚,不宜大动干戈。主战派则认为,准噶尔狼子野心,若不痛击,必成大患。

我听完两派意见,沉默良久,最终拍案而起。

“打!”

满朝寂静。

我环视群臣,一字一句道:“大清立国百年,从未向蛮夷低头!准噶尔犯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仇不报,何以立国!传本宫懿旨:命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率军十万,征讨准噶尔!国库空虚,本宫捐出三年俸禄,充作军饷!”

旨意一出,举国震动。

三个月后,年羹尧大破准噶尔,收复失地,准噶尔汗递降书顺表,承诺永不再犯。

捷报传回京城,万民欢腾。

朝臣们看我的眼神,也从不屑变成了敬畏。

我知道,这一仗,不仅打出了大清的威风,也打出了我的威信。

15

又过了两年,小皇帝五岁了。

这日,我正在教他读《论语》,宫人来报:“太后,宫外有位夫人求见,说是......故人。”

故人?

我心中一动:“请她进来。”

片刻后,一位素衣妇人缓步而入。

她风尘仆仆,却掩不住一身清雅气质。正是钮祜禄氏。

五年不见,她清瘦了些,但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自在,那是深宫中从未有过的神采。

“臣妇参见太后。”她欲行礼,被我扶住。

“不必多礼。”我看着她,“这几年......过得可好?”

她微笑:“很好。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孩子呢?可想他?”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依旧笑着:“想,但知道他过得好,便足够了。”

我让小皇帝过来:“载淳,叫......叫姨母。”

小皇帝好奇地看着钮祜禄氏,乖巧地叫了声:“姨母。”

钮祜禄氏的眼泪瞬间落下。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皇帝的脸,声音哽咽:“长这么大了......真好......”

那日,我们聊了很久。

她告诉我,这些年她去了江南,去了塞北,看了大漠孤烟,也看了小桥流水。

她在江南开了间绣庄,收养了几个孤儿,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姐姐,你知道吗?”她忽然道,“宫墙外的天,真的很大。”

我笑了:“是啊,很大。”

她看着我:“姐姐不出去看看吗?”

我摇头:“我走不了了。这江山,这责任......我放不下。”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姐姐,你后悔吗?”

后悔?

我望向窗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刚入宫的乌拉那拉·宜安。

她天真,骄傲,以为自己能得到一切。

后来她明白了,在这深宫中,能活着已是万幸。

再后来,她学会了争,学会了斗,学会了狠。

最后,她得到了权力,失去了太多。

“不后悔。”我最终说,“这是我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钮禄氏离开时,我问她:“还会回来吗?”

她摇头:“不回来了。这次回来,只是想看看孩子,看看你。以后......就不来了。”

我点头:“保重。”

“姐姐也保重。”

她走了,像五年前一样,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16

小皇帝十岁那年,我开始教他处理朝政。

他很聪明,一点就通,但性子过于仁厚,有时难免优柔寡断。

这日,我们在御书房看奏折,他忽然问:“皇额娘,儿臣的生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手中的笔一顿。

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诉他,他的生母钮祜禄氏因病早逝,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我。

但我知道,纸包不住火。宫中总有碎嘴的宫人,他迟早会知道真相。

“皇额娘?”小皇帝疑惑地看着我。

我放下笔,轻叹一声:“载淳,若皇额娘告诉你,你的生母还活着,你会怨皇额娘骗你吗?”

小皇帝愣住了:“还......活着?”

“嗯。”我点头,“她不是因病去世,而是......自愿离宫。”

“为什么?”小皇帝不解,“她不要儿臣了吗?”

“不是不要。”我将他揽入怀中,“正是因为她太爱你,才选择离开。”

我缓缓道出当年的真相——当然,隐去了皇帝驾崩的内情,只说他是因病而亡。

小皇帝听完,沉默良久。

“所以......生母是为了儿臣能当皇帝,才离开的?”

“是。”我抚摸他的头,“她若留在宫中,你便只是皇子,难免卷入争斗。她离开,你成了皇帝,有皇额娘护着,才能平安长大。”

小皇帝的眼眶红了:“那......儿臣还能见她吗?”

“她若愿意见你,自然会来。”我轻声道,“但她既然选择了离开,便是想过自由的生活。载淳,你是皇帝,要学会尊重他人的选择。”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夜,我失眠了。

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很多往事。

想起入宫那日,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想起第一次见到皇帝,他坐在龙椅上,威严而英俊。

想起姐姐婉婉,那个抢了我一切的女人。

想起绾妃,那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想起那些争斗,那些算计,那些不得已的狠心。

这一生,我得到了权力,失去了太多。

但我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选。

尾声

小皇帝十六岁那年,我正式还政于他。

他已成为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朝臣信服,万民爱戴。

还政那日,他跪在我面前,郑重磕了三个头。

“皇额娘养育教导之恩,儿臣永世不忘。”

我扶起他,眼中含泪:“载淳,从今往后,这江山就交给你了。记住皇额娘的话:为君者,当以民为本,以德服人。”

“儿臣谨记。”

还政后,我搬出慈宁宫,住进了圆明园。

这里风景秀丽,远离朝堂纷争,正是养老的好地方。

绘夏依旧跟着我,我们都老了,鬓边都有了白发。

这日,我正在湖边喂鱼,宫人来报:“太皇太后,宫外有人送信来。”

我接过信,展开一看,只有寥寥数语:

“姐姐安好?江南春色正好,杨柳依依,桃花灼灼。妹一切安好,勿念。钮祜禄氏谨上。”

信中还附了一枝桃花,虽已干枯,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娇艳。

我握着那枝桃花,笑了。

真好。

我们都还活着,都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湖面泛起粼粼金光。

我坐在亭中,看着这美景,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刚入宫的小宫女曾对我说:“娘娘,这深宫好大,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

如今,我终于走到了头。

这一生,起起伏伏,爱恨情仇,都随着时光渐渐淡去。

留下的,只有这满园春色,和一颗平静的心。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