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柏油路上的声音像无数鼓点在同时敲击。
杨清缩在出租屋吱呀作响的塑料椅上，看着窗外被暴雨撕扯成碎片的城市灯光。桌上那桶泡面已经凉了，表面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花。他没什么胃口——连续跑了十二个小时外卖，膝盖在疼，腰也在疼，雨水从劣质雨衣的缝隙渗进来，湿透了里面的T恤。
手机响了。
不是常见的平台提示音，而是尖锐的、近乎警报的铃声。他抓起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加急单。配送地址：城西老区青石巷17号。配送费：200元。备注：务必在30分钟内送达。”
杨清盯着那数字看了三秒。两百块，够他跑两天的收入。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城西老区，那是这座城市最早的一片居民区，如今大半已经拆迁，剩下的都是些不愿搬走的老人和租不起好房子的底层。青石巷……他记得那条巷子，窄得只能过一个人，路灯坏了大半，晚上阴森得连野猫都不愿去。
但两百块。
他吸了口气，按下接单键。
五分钟后，他套上那件已经磨损得发白的黄色雨衣，骑上电动车冲进雨幕。雨水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视线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斑。他熟悉这片区域的每一条小巷，在积水洼和垃圾堆间穿梭，车速快得危险。
青石巷比记忆里更破败。巷口的路灯彻底灭了，只有远处拆迁工地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在湿漉漉的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17号是一栋孤零零的三层小楼，外墙的瓷砖脱落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院门虚掩着，门把手上锈迹斑斑。
杨清停好车，提起外卖袋跑向门口。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按门铃——没反应。又敲了敲门，木板门发出空洞的响声。
“有人吗？外卖！”
只有雨声。
他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准备联系顾客。就在手指即将碰到屏幕的瞬间，屋里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某种压抑的、动物般的嘶吼。
杨清的手僵住了。
本能告诉他该转身离开。这单不要了，钱也不要了。但另一种更深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钉住了他的脚——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某种愚蠢的责任感，又或者，只是穷太久了，舍不得那两百块钱。
他凑近门缝。
屋里没开灯，但从门缝里能看到一点晃动的影子，还有……暗红色的、在地板上蔓延的液体。
血。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扎进他脑子里。他猛地后退，却撞到了什么人。
低头，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正抓着他的雨衣下摆。她最多七八岁，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眼睛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恐惧。
“叔叔……”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救救我妈妈……屋里有、有怪物……”
杨清的大脑一片空白。怪物？什么怪物？入室抢劫？凶杀？
还没等他想明白，屋里那扇破旧的木门猛地向内炸开。不是被推开，是炸开——碎木片像子弹一样飞溅，杨清本能地把女孩护在身后，一块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门洞里的黑暗中，亮起了两点赤红色的光。
像野兽的眼睛，但又比野兽更……深邃。那红光不是反射的光，是从内部透出来的，带着某种黏稠的恶意。
杨清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一把抱起女孩转身就跑。雨靴踩进水洼，溅起的泥水糊满了裤腿。他能听到身后有沉重的、不似人类的脚步声在追赶。
巷子太窄，电动车根本来不及调头。他抱着女孩直接冲向巷口，雨水糊住了眼睛，他全靠记忆在跑。
车灯。
刺眼的白光从巷口射进来，伴随着引擎的轰鸣。一辆黑色的轿车——没有车牌——正以疯狂的速度冲进巷子，车头笔直地对准了他。
时间好像变慢了。
杨清能看清雨滴在空中悬停的轨迹，能看清车灯里飞舞的灰尘，能看清怀里女孩惊恐放大的瞳孔。他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反应——用尽全身力气把女孩往旁边一推，推向一堆废弃的纸箱。
然后，他被撞飞了。
身体在空中旋转，世界颠倒过来。雨水向上飞，地面向下坠。疼痛还没传来，只有一种奇怪的失重感。在某个翻转的瞬间，他看见那栋小楼二楼的窗户后面，站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
女人的身影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她的动作很清晰——她抬起手，朝他的方向弹了一下手指。
一滴暗红色的液体，从窗口射出，穿过雨幕，精准地飞进他因惊愕而张开的嘴里。
烧灼感。
从喉咙一路烧到胃，然后炸开，顺着血管冲向四肢百骸。那不是疼痛，是更可怕的东西——像有无数根滚烫的针在血管里游走，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肉都在尖叫。
然后他才落地。
后背砸进一个积水洼，污水灌进口鼻。肋骨可能断了，腿也没了知觉。他躺在水里，看着灰黑色的天空，雨滴落进眼睛里。
黑暗涌上来之前，他最后的感觉是喉咙里那团仍在燃烧的火，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世界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