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澍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王家家丁粗暴地拖拽着，一路踉跄，穿过县衙后院那道分隔前衙公署与后宅私苑的月亮门。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官袍，更冰冷的是那浸透骨髓的屈辱与无力感。乌纱委地，形同囚徒，这便是他秉持公心、为民请命的下场？
他被重重推入一间狭小潮湿的廨舍——这是县衙安排给低级佐杂官吏临时休憩之所，如今成了软禁他这位一县正堂的囚笼。
“砰！”
房门被从外面狠狠关上，紧接着是铁锁落栓的沉重声响，以及家丁毫不掩饰的威胁：“林大人，奉县丞老爷之命，请您在此好生‘静思己过’！若无传唤，不得踏出半步！否则，休怪我等粗手粗脚！”
脚步声渐远，只留下窗外凄厉的风雨声和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澍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站稳。屋内只有一榻、一桌、一凳，陈设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唯一的油灯灯苗微弱地跳动着，将他孤立无援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不定。
他缓缓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几乎要炸裂开的愤懑与不甘！王法？纲常？在这江宁一亩三分地，竟被王焕之践踏得如此彻底！自己空有七品官身，却连最基本的质询之权都被剥夺，甚至沦为阶下之囚！
那陈老汉僵卧病榻、死不瞑目的惨状，陈大夫妇绝望的哭嚎，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良知。而王焕之那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狞笑，更是如同毒刺，扎得他心血淋漓。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上告的文书已被截留，人身自由被限制，身边皆是王焕之的耳目……他似乎已陷入绝境。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谷底，他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昨夜那神秘出现在书房、助他暂脱窘境的“人”？还有那冥冥之中似乎始终在牵制着王焕之的“力量”？
它们……还会出现吗？
林澍猛地睁开眼，走到那扇唯一的小窗前，用力推开窗扇。冰冷的风雨立刻扑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望向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王焕之私宅的方向，眼中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
与此同时，县衙大牢最底层。
冥使的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幽蓝闪电，以超越凡人视觉极限的速度，穿透重重阴霾与建筑阻隔，悍然降临于水牢入口之外！
那股由城南邪阵骨片输送而来的、精纯而恶毒的怨毒能量流，如同一条无形的污秽之河，正透过水牢厚重的石壁，疯狂涌入其内！水牢之中，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苏醒！
不能再有丝毫迟疑！
“轰——！”
冥使甚至没有去寻找门户，周身冥气轰然爆发，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冲击，直接撞向那扇贴着邪符、锁着巨锁的沉重铁门！
蕴含着玄冥正法的力量与那邪符禁制猛烈碰撞，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门上那几张邪符瞬间无火自燃，化为黑灰飘散！那精钢打造的巨锁更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锁栓扭曲变形，竟被这股巨力硬生生震断！
铁门洞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溺毙怨念、陈年血污、以及某种正在疯狂滋长的邪恶存在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水牢内部喷涌而出！
冥使毫不犹豫，化作一道流光冲入其中！
水牢内的景象，比他之前感知到的更加骇人！
浑浊的污水仿佛沸腾般翻滚着，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和怨念。墙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无数道用暗红色液体书写的扭曲邪符，正闪烁着不祥的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动，疯狂抽取、引导着那股从外界涌入的怨毒能量。
而水牢最里侧，那几个半浸泡在污水中的大铁箱，此刻更是发生了骇人的异变！
最大的那个铁箱，箱盖已被打开，扔在一边。箱体内壁，竟然也刻满了与墙上同源的邪异符文！此刻，这些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发出刺目的红光！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箱中并无孩童！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正在疯狂蠕动、膨胀的、由无数痛苦扭曲的残魂碎片、污秽的怨念、以及那股外来怨毒能量强行糅合而成的……血肉与魂灵混合的怪物雏形！
那怪物的核心处，隐约可见一枚拳头大小、跳动着的、布满了血管状纹路的黑色肉瘤，正如同心脏般剧烈搏动，每搏动一次，就吞噬大量能量，让那怪物雏形壮大一分！一股冰冷、饥饿、充斥着毁灭欲望的意识正在其中快速孕育！
冥使瞬间明悟——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囚笼！这是一个以无辜孩童的生魂和血肉为基、以汇聚来的众生怨念为养料，炼制某种极端邪恶魔物的法坛！那些孩子……恐怕早已遭了毒手，化为了这怪物的一部分！
而方才潜入水牢的那道神秘黑影，此刻正悬浮在那打开的铁箱之上！它周身笼罩的黑雾淡去了不少，露出其下苍白非人的躯体，双手正不断结出一个个复杂诡异的印诀，将墙上邪符引导来的能量，以及铁箱本身汲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打入那跳动的黑色肉瘤之中！
感受到冥使闯入，那黑影猛地转过头！兜帽下，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大盛，充满了惊怒与暴戾！
“阻我圣胎成型！死！”一个沙哑、非人、如同金石摩擦的意念猛地撞向冥使！
与此同时，那尚未完全成型的怪物雏形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一声尖锐的、混合了无数孩童哭嚎的嘶鸣，数条由污血和残魂构成的触手猛地从铁箱中弹出，带着腐蚀魂灵的恶毒力量，狠狠抽向冥使！
冥使眼中幽蓝魂火瞬间燃烧到极致！愤怒！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愤怒！
竟以稚子生灵炼此邪物！罪无可赦！
“邪佞！当诛！”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玄冥之力全面爆发！周身灰雾沸腾，化作无数道锋利无匹的冥气刃轮，呼啸着斩向那些抽来的污血触手，同时一掌拍出，至精至纯的冥府寒罡如同九幽寒风，直接轰向那黑影与铁箱中的怪物肉瘤！
……
县衙后宅，王焕之的奢华书房内。
赶走了林澍，王焕之志得意满，心情舒畅了不少。虽然枯井的阴影和大师那边的压力仍在，但至少眼下这个不知死活的林澍被摁了下去。他需要一点刺激来驱散心中的不安。
“来人！把书房给老子收拾干净！再把西跨院那个新来的小娘子弹唱班子叫来！老爷我要听曲儿压惊！”他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对着门外吆喝。
很快，书房被手脚麻利的侍女收拾妥当，熏上了昂贵的暖香。几名抱着琵琶、笙箫的乐伎和一位歌女被引了进来，战战兢兢地行礼，开始调试乐器。
丝竹声起，歌女柔媚的嗓音唱起软糯的江南小调。王焕之眯着眼，手指随着节拍敲打着扶手，另一只手端着酒杯，享受着这靡靡之音，试图将晚上的不快统统忘掉。
然而，听着听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原本婉转缠绵的曲调，不知何时，竟变得有些……哀怨凄冷？歌女那柔媚的嗓音，也似乎夹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他烦躁地挥挥手：“停停停！唱的什么丧气玩意儿！换一个！换欢快的！”
乐声戛然而止。乐伎们面面相觑，惶恐不安。领班的乐官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小的们……唱的就是您平日最爱听的《霓裳曲》啊……”
“放屁！老子听着不像！”王焕之怒道，觉得是这些下人不用心。
但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竟然将书房内好几盏灯烛吹得明灭不定，险些熄灭！
“哪来的穿堂风？！”王焕之吓了一跳，不满地呵斥，“快去把窗户关好！”
侍女连忙去检查窗户，却发现所有窗扇都关得严严实实。
“老……老爷……窗户都关着呢……”侍女的声音有些发抖。
王焕之心里莫名地一咯噔。那阴冷的风似乎还在室内盘旋，带着一种……纸钱烧化的味道？
他使劲嗅了嗅，确实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焦纸味。
真是活见鬼了！谁敢在老爷我的书房附近烧纸钱？！
他刚想发怒，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只见他那张宽大的、用整块紫檀木打造、平时用来摆放珍玩古籍的书案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凭空多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叠裁剪整齐、粗糙发黄的草纸——分明是给死人烧化的冥纸！
冥纸之上，还用朱砂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猩红的大字——
“冤”！
王焕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啊——！”他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肥猫，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跳起来，因为太过惊慌，肥胖的身体失去平衡，连同椅子一起向后轰然翻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冥纸！冥纸！！”他瘫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书案，语无伦次地疯狂大叫，“谁！谁放在那里的？！谁干的？！！”
乐伎歌女们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抱成一团瑟瑟发抖，连连摇头。侍女们也吓得跪倒在地，连称不知。
书房内一时间乱作一团。
王焕之在家丁的搀扶下，惊魂未定地爬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如同瀑布般往下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死死地盯着那叠突兀出现的冥纸和那个刺眼的“冤”字，只觉得那朱红大字如同睁开的血眼，充满了无尽的怨毒，死死地盯着他！
是幻觉？还是……真的有鬼？！
他猛地想起惨死的陈老汉，想起枯井里的动静，想起密室里的异常……无数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烧了它！快！快给我烧了它！”他歇斯底里地指着那叠冥纸，对家丁吼道。
一名胆大的家丁上前，战战兢兢地拿起那叠冥纸，又从灯烛上引了火，将其点燃。
冥纸在火焰中迅速蜷缩、变黑、化为灰烬。
王焕之死死盯着那燃烧的火焰，仿佛这样就能将恐惧一并烧掉。
然而，就在最后一点火星即将熄灭的刹那——
“呼——！”
又是一阵诡异的阴风吹过！
书案之上，那冥纸燃烧后留下的灰烬，竟然无风自动，如同有了生命般，迅速旋转、凝聚——眨眼间，竟然又重新变回了一叠完整的、崭新的冥纸！而且，上面那个猩红的“冤”字，似乎变得更加鲜红欲滴，仿佛刚刚用鲜血书写而成！
“啊——！！”王焕之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连连后退，撞翻了多宝格，珍贵古玩摔碎一地也浑然不觉，“鬼！有鬼！有鬼啊！！”
他彻底崩溃了，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裤裆处迅速湿了一大片，散发出骚臭之气。
而与此同时，在水牢深处。
冥使与那神秘黑影的激斗已至白热化！冥气与邪光疯狂碰撞，整个水牢剧烈震动，污水滔天！
那黑影实力极强，手段诡异狠辣，更借助邪阵之力，一时竟与冥使斗得难分难解！
就在一次剧烈的能量对撞之后，冥使抓住对方一个细微的破绽，一道凝练的玄冥指力如同破晓寒星，瞬间洞穿了黑影用以结印的右臂！
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周身的黑雾剧烈震荡，露出其下更多苍白如同尸骸的皮肤，以及手臂上一个清晰的、三只眼睛叠在一起的诡异烙印！
它怨毒无比地瞪了冥使一眼，似乎自知今日事不可为，猛地化作一道黑烟，舍弃了那尚未完全成型的怪物肉瘤，如同丧家之犬般，向着水牢深处一个隐蔽的裂隙遁逃而去！
冥使正欲追击，那铁箱中的怪物肉瘤却因失去控制而骤然暴走，发出疯狂的嘶鸣，无数污血触手胡乱抽打，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冥使不得不止步，全力运转玄冥之力，化作无数冰冷的符文锁链，层层缠绕向那暴走的怪物肉瘤与整个邪阵核心，试图将其暂时封印、压制！
而就在他全力封印邪物、无暇他顾的这短暂瞬间——
谁也没有注意到，水牢角落的阴影里，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捡起了一样从刚才那激烈斗法中震落、滚到污水边缘的细小事物——那似乎是一枚材质特殊、刻着细密符文的黑色骨片，与城南陈老汉家炕下那块，颇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精致……
那只手迅速将骨片收起，随即如同融入水迹般，悄然消失不见。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