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书惊讶地回头,看到是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一股寒气涌入,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这么晚,还不休息?”宋致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墨书指了指窗户,又指了指桌上的浆糊瓶,意思是活儿没干完。
宋致远没再说话,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刷子,说:“我来吧,你个子矮,够不着。”
他熟练地刷浆糊,贴报纸。沈墨书就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屋里很冷,但似乎比外面多了一丝人气的暖意。干完活,宋致远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沈墨书默默地拿起热水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她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窘迫。
宋致远笑了笑,表示没关系。正当他准备离开时,沈墨书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快步走到自己的床边(图书室隔出一个小角落做她的寝室),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是一个还带着微微体温的烤土豆。
宋致远愣住了。他看着手里的土豆,又抬头看着沈墨书。她微微垂着眼睑,脸颊在灯光下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苍白。
那一刻,宋致远觉得心里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被这个简单的、带着体温的土豆烫了一下。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的沉默,并非空洞无物,那里面包裹着的,是一种极其珍贵、却又因恐惧而被层层封锁的温柔。
春天来临,万物复苏,连队里的气氛却莫名紧张起来。上面来了通知,要选拔“根正苗红、表现突出”的知青,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上大学。这对于深陷泥沼、渴望改变命运的知青们来说,不啻于一道曙光,也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暗流。
李铁牛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看到有些知青开始格外积极地表现,打小报告、互相倾轧的现象也开始冒头。他尤其关注着宋致远和沈墨书。
宋致远无疑是热门人选。他出身好(尽管暂时受挫),有文化,能力强,在知青中威信高。李铁牛内心是希望宋致远能去的,这小子是块材料,不该埋没在这荒原上。但他又隐隐担忧,宋致远一旦离开,沈墨书怎么办?自己还能护她多久?而且,他冷眼旁观,发现宋致远和沈墨书之间那种无声的交流越来越频繁,那种默契,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让他心生警惕。
他不是反对年轻人交往,但他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点“作风问题”或者“划不清界限”的指控,都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前途,尤其是宋致远这样的。而沈墨书那敏感的家庭背景,更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一天夜里,李铁牛把宋致远叫到连部后面的麦秸垛旁,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致远,上大学的机会,来了。”他开门见山。
宋致远心里一动,没说话,等着下文。
“你小子,有希望。”李铁牛盯着他,“但是,有些事,你得给老子拎得清!”
“连长,您指的是?”
“别跟我装糊涂!”李铁牛压低声音,语气严厉起来,“沈墨书那孩子,我告诉你,她是一潭深水,你看不透,也蹚不起!她家那背景,是定时炸弹!你现在前途大好,别因为一些不着边际的心思,把自己给搭进去!跟她保持距离,听见没有?这是命令,也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