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宴的酒桌上,我舀了勺温好的鲜牛奶,凑到孩子嘴边。
全家人瞬间炸了营,疯了似的涌过来。
婆婆一把打掉勺子,抱着孩子破口大骂:“你丧良心啊!这么小的娃喝牛奶会腹泻,你想折腾死他是不是?”
老公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声音发狠:“我处处迁就你,你就这么跟家里作对?这是你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你怎么狠得下心!”
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开口:“慌什么?他不是早就断了母乳,喝牛奶喝了半个月了吗?”
婆婆脸上的怒气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满是慌乱。
……
我舀起那勺温热的鲜牛奶,凑到儿子奶呼呼的嘴边时,心里甚至带着一点初为人母的、笨拙的献宝心情。
看,妈妈给你尝点好东西。
可勺子还没碰到那粉嫩的唇瓣,整个宴会厅像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了营。
“你干什么!”
一道身影裹挟着厉风扑来,枯瘦的手掌狠狠劈在我手腕上。
“啪嗒!”
白瓷勺子摔得粉碎,乳白的奶渍溅上我的裙摆。
是婆婆乌苏兰。
她像一头护崽的老母狼,一把将孩子死死箍进怀里,染着凤仙花汁的尖利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胳膊肉里,唾沫星子喷了我满脸:“墨心瓷!你丧良心啊!被猪油蒙了心肝的玩意儿!这么小的娃能喝鲜牛奶吗?喝了要腹泻,要出大事的!你想折腾死我大孙子是不是?!”
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尖叫声吓得哇哇大哭,小脸憋得通红。
我手腕火辣辣地疼,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没反应过来,另一股更大的力道已经攥住了我的胳膊,捏得我骨头生疼。
是我丈夫,敖星瀚。
他英俊的脸庞扭曲着,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失望,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冷得刺骨:“心瓷!我处处迁就你,包容你的小性子,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这么跟全家作对?这是你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你怎么狠得下这颗心!”
作对?狠心?
我只是想喂孩子一口牛奶。
周围那些所谓的亲戚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哎哟喂,这当妈的也太不小心了!”
“就是,没点常识吗?三个月大的娃肠胃多娇嫩!”
“星瀚多好的孩子,娶了这么个不懂事的,真是造孽……”
大伯敖耀祖挺着啤酒肚,一脸痛心疾首:“弟妹啊,不是我说你,这孩子的事能开玩笑吗?”
小姑子敖彩云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嫂子,我知道你嫌妈唠叨,可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呀!”
我像个罪人,被他们围在中间审判。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委屈、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荒谬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乌苏兰抱着哭闹的孩子,心肝肉地哄着,瞪向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敖星瀚死死攥着我,仿佛我是他十恶不赦的仇敌。
看着这一张张义愤填膺、仿佛我犯了弥天大罪的脸,听着我亲生儿子在我引发的混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股邪火猛地冲上了我的天灵盖。
我猛地甩开敖星瀚的手,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
我环视这群“正义凛然”的家人,目光最后落在乌苏兰那张因为愤怒和护犊而扭曲的老脸上,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进了沸油里:
“慌什么?”
“一个个的,演给谁看?”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
“他不是早就断了母乳,偷偷喝这‘会腹泻’的鲜牛奶,喝了整整半个月了吗?”
“婆婆,您亲自喂的,忘了?”
话音落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乌苏兰脸上那汹涌澎湃的怒气,像劣质的油漆一样,瞬间冻住,然后龟裂。
她的瞳孔猛地缩成了两个黑点,里面塞满了猝不及防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慌乱。
她张着嘴,那句骂到一半的“丧门星”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敖星瀚脸上的狠戾僵住了,错愕地看向他妈。
刚才还喧闹如菜市场的宴会厅,死寂一片。
只有我儿子,还在不明所以地、委屈地抽噎着。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一下,从我身上,转移到了抱着孩子的乌苏兰脸上。
我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看着她眼神里抑制不住的惊慌。
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谬感,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渗出的,是带着血腥气的寒意。
好啊,真好。
这出戏,原来从半个月前,就开锣了。
而我这个亲妈,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傻子。
乌苏兰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想辩解,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她下意识地把孩子抱得更紧,仿佛那样就能挡住所有窥探。
然后,在死一样的寂静里,我清晰地听到,我那一直扮演着公正严明丈夫角色的敖星瀚,用一种带着难以置信的、微弱的气音,喃喃地问:
“……妈?心瓷说的……是真的?”
乌苏兰猛地一哆嗦。
而我知道,这仅仅是冰山露出一角。
这潭浑水底下,藏着更多我无法想象的龌龊。
因为,就在乌苏兰慌乱地避开敖星瀚视线的那一刻,我那个一向只会煽风点火、占便宜没够的小姑子敖彩云,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
不是惊讶,不是疑惑。
而是某种……事情即将败露的,极度恐惧。
敖彩云突然尖叫一声,指向我身后那个被打碎的勺子和洒掉的牛奶,声音尖利得划破凝固的空气:“不对!这牛奶颜色不对!墨心瓷!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不对!这牛奶颜色不对!墨心瓷!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敖彩云这一嗓子,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
刚被我的质问震住的众人,目光“唰”地一下,又全钉回了我身上。
比刚才更锐利,更怀疑。
乌苏兰像是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把对牛奶事件的慌乱转化成新一轮的攻击,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天杀的!我就说你没安好心!你想毒死我孙子是不是?怪不得非要当众喂牛奶,你就是想害死他!”
敖星瀚刚刚升起的那点对他妈的疑虑,立刻被这股新的“指控”冲散,他眼神里的震惊重新被怒火取代,攥着我胳膊的手更用力了,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墨心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竟然……”
“颜色不对?”
我猛地打断他,甚至笑出了声,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指着地上那滩溅开的、再普通不过的乳白色液体,“敖彩云,你眼睛是长在后脑勺上了,还是被猪油糊住了?这颜色哪里不对?你告诉我,鲜牛奶应该是什么颜色?彩虹色吗?”
我甩开敖星瀚,几步走到放牛奶的小盅前,直接端起那个白瓷盅,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仰头就把里面剩下的温牛奶灌了一大口。
然后,我把空了一半的盅子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哐”一声脆响。
乳白的奶渍沾在我唇边,我目光扫过敖彩云煞白的脸,扫过乌苏兰强作镇定的慌乱,最后定格在敖星瀚脸上。
“看清楚了?有毒没毒?要不要我也给你儿子灌一口,验验货?”
我的举动太过突然和激烈,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敖彩云被我怼得哑口无言,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憋不出一个字。
乌苏兰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只抱着孩子,嘴里含糊地念叨:“疯了……真是疯了……”
敖星瀚看着我唇边的奶渍,又看看我决绝的眼神,脸上的怒气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困惑的审视。
场面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孩子细弱的哭声提醒着众人,这场闹剧的核心是什么。
“呵。”
我抹掉嘴角的奶渍,冷笑一声。
“敖彩云,你转移话题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怎么?怕我继续问下去,问你亲爱的妈,为什么阳奉阴违,偷偷给我儿子喂了半个月她口中‘会腹泻’的鲜牛奶?”
“还是说……”
我故意拉长声音,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敖彩云保养得宜却此刻血色尽失的脸。
“你怕的,根本就是别的事情?”
敖彩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能怕什么?我是担心我侄子!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我安得什么心?”
我一步步逼近她,积压了太久的怨气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
“我从怀孕到生孩子,你们一家子是怎么对我的?嫌我娇气,嫌我吃得少,嫌我娘家人不来撑腰!”
“乌苏兰,我孕吐得快脱水,你说我装模作样,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敖星瀚,我半夜抽筋疼醒,你嫌我吵你睡觉,翻身背对着我!”
“还有你,敖彩云!打着照顾我的旗号住进来,天天蹭吃蹭喝,把我给你买护肤品的钱拿去充游戏,被我撞见还倒打一耙说我小气!”
我一桩桩,一件件,把这些日子受的委屈、憋的闷气,全都吼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字字带血。
周围的亲戚们表情各异,有尴尬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几个面露不忍的,但没人出声。
乌苏兰脸色铁青:“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有意思吗?现在说的是你害孩子的事!”
“害孩子?”
我猛地转头盯住她,眼神冷得像冰。
“到底是谁在害孩子?”
“你口口声声说鲜牛奶不能喝,却背着我偷偷喂了半个月!”
“你安的又是什么心?是想显得你比我这个亲妈会照顾孩子?还是想让我儿子跟我不亲?”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这些话,我憋了太久太久。
久到以为自己会烂在肚子里。
敖星瀚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他看着激动的我,又看看眼神躲闪的乌苏兰和神色慌乱的敖彩云,第一次,没有立刻站队呵斥我。
他似乎,也开始意识到,这个家,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和谐”。
乌苏兰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抱着孩子的手都在抖。
敖彩云眼神乱飘,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指向宴会厅角落那个一直沉默着、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中年女人——负责照顾孩子的保姆,桂姐。
“是她!肯定是桂姐!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肯定是桂姐阳奉阴违,偷偷给孩子喂的!”
一直缩着脖子当鹌鹑的桂姐,吓得浑身一哆嗦,脸瞬间白了,连连摆手:“没有!大小姐,我可不敢!我都是按老太太吩咐做的……”
“你闭嘴!”
乌苏兰厉声打断桂姐,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灭口。
“这里哪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
桂姐噤若寒蝉,缩着肩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寒意彻底变成了冰碴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还在互相推诿,还在想着找替罪羊!
我儿子,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用来拿捏我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物件?
一股无法形容的悲凉和愤怒席卷了我。
我累了。
跟这群永远活在自己道理里的人,我吵累了。
我看向敖星瀚,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声音疲惫而沙哑:
“敖星瀚,今天这事,你管不管?”
“你要是还觉得都是我的错,觉得你妈、你妹永远没错,那这日子,也没必要过了。”
我把选择权,抛给了他。
也把最后一丝希望,押在了他身上。
敖星瀚嘴唇动了动,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看着哭闹的孩子,看着对峙的双方,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缓和的话。
就在这时,乌苏兰突然“哎哟”一声,抱着孩子踉跄了一下,脸色痛苦。
“星瀚……妈、妈心口疼……被这孽障给气的……”
敖星瀚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扶住她:“妈!您怎么样?”
刚刚升起的那点理智,瞬间被“孝心”冲垮。
他扭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和不耐烦:“墨心瓷!你非要在这个日子把妈气出个好歹来才甘心吗?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
我看着瞬间“病倒”的婆婆,和立刻倒戈的丈夫。
心底最后那点微弱的火苗,“噗”地一下,灭了。
也好。
这样,也好。
我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转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径直朝宴会厅外走去。
身后,传来乌苏兰虚弱的呻吟,敖星瀚焦灼的询问,敖彩云添油加醋的控诉,还有孩子依旧没有停歇的哭声。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而我,只是个格格不入的观众。
走到门口,我脚步顿住。
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地,扔下一句话。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宴会厅:
“敖星瀚,儿子要是少一根头发,我跟你们全家,没完。”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把那一室的鸡飞狗跳,甩在身后。
我知道,这事没完。
乌苏兰偷偷喂奶的背后,肯定藏着更深的算计。
敖彩云那异常的恐惧,也绝非空穴来风。
这个家,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而我,不能再像个傻子一样,任人摆布。
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
摸了摸外套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手机……
好像落在宴会厅的桌子上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回去拿手机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敖彩云追了出来。
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混合着焦急和心虚的表情,压低声音:“嫂子!你等等!妈……妈让你回去,说有重要的事……关于孩子的健康……要跟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