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角落屏风后,传来一声酒坛摔碎的脆响。紧接着,一个趔趄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是个穿着半旧青衫的男子,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意,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点寒星,穿透了浑浊的空气,直直钉在我身上。
他推开试图搀扶他的侍从,脚步虚浮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力度,一步步走到场中,目光扫过刚才为我叫好声音最大的那几个士子,嘴角扯起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
“好诗?”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确是……好‘匠气’。”
满场哗然!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攥紧了我。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蜀道难》怎么可能被质疑?!
那青衫客根本不理会周围的骚动,径直走到我面前,相隔不过五步。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一股……说不清是落魄还是桀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盯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深处。
“阁下此诗,”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在我的心上,“布局精严,辞藻瑰丽,险句迭出,可谓极尽雕琢之能事。如同匠人垒石,一砖一瓦,皆在算中,堆砌得……严丝合缝。”
他顿了顿,眼中讥诮之意更浓:“只是,这蜀道,在你笔下,是‘说’出来的难,是‘画’出来的险。你告诉某,峰高壑深,你告诉某,磨牙吮血。然则——”
他猛地提高声调,如同惊雷炸响:“其险何在?其难何存?在某听来,不过是一纸精工细作的……舆图罢了!无血!无肉!更无魂!”
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他……他怎么能……他说的,竟让我无法反驳!我背诵时,心中何曾真正有过那蜀道的险峻?我只是在……表演!
“你……你胡说八道!”我脸色涨红,试图强辩,“你懂什么诗!”
“某不懂诗?”青衫客仰天大笑,笑声狂放不羁,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某只懂,诗非死物!非案头玩物!更非……沽名钓誉之阶!”
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几步冲到旁边一张放置笔墨纸砚的矮几前。案上恰好铺着一张供人即兴题诗的素白宣纸,旁边还有一碗墨迹未干的浓墨——那是方才某位士子苦思冥想留下的残迹。
青衫客看也不看,直接抓起桌上一个盛着半壶残酒的银酒壶,手腕一翻,清澈的酒液混着那未干的浓墨,哗啦一声,泼洒在雪白的宣纸上!
漆黑的墨汁与透明的酒液瞬间晕染开来,污浊了一大片,引得周围一片惊呼。
他却恍若未闻,随手将酒壶一扔,俯身抓起那支最大的狼毫笔,竟就着那一片狼藉的墨酒混合物,饱蘸浓墨,然后,运笔如飞!
他不是在写,更像是在搏杀,在宣泄!笔锋如刀,狠狠剐过纸面,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墨迹淋漓,酒水横流,字迹在湿透的纸上迅速晕开,变得模糊、扭曲,甚至有些字被随手的涂改覆盖,整张纸看上去混乱不堪,如同经历了一场风暴。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而磅礴的力量,却从那一片混沌中悍然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