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前面,摆着一个蒲团,一个铜盆,盆里堆着纸钱燃烧后的灰烬,还有未燃尽的边角卷曲着,发出暗红的光。
几个亲戚披麻戴孝,围坐在棺材四周,低着头,没什么声响。我妈看见我,红着眼睛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声音是哭哑了的:“欣欣……去看看你爷最后一眼吧。”
我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步步挪到棺材旁边。
棺材盖没有完全合上,按照习俗,留了一掌宽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草药和某种隐隐腐败气息的味道从那条缝隙里钻出来。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踮起脚,朝着棺材里面望去——
烛光昏暗地投进去一角,照亮了爷爷的下半张脸。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嘴唇紫黑,紧紧地抿着。身上穿着早就备好的寿衣,宽宽大大,更显得他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指蜷曲着,像干枯的鸡爪子。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恐惧攫住了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视线变得模糊。这是我最亲的爷爷,可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冰冷、僵硬的躯壳。
奶奶坐在棺材右侧靠里的阴影中,一身玄黑色的衣裤,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她瘦小的身子坐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干瘪得像一枚核桃,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偶尔转动一下,看向那口棺材,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东西,不是纯粹的悲伤,倒像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洞得让我心里一哆嗦,她什么也没说,又缓缓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那棺材。
灵堂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哭泣声低了下去,只剩下长辈们压得很低的交谈声,商量着明早出殡的时辰、路线、抬棺的人选。那些声音嗡嗡的,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堂哥递给我三炷香:“给爷上柱香吧。”
我接过香,凑到油灯前点燃,插进棺材头前的香炉里。青烟笔直地上升,然后在接近房梁的地方散开,弥漫在空气中,那味道更浓了。
夜深了。
长辈们年纪大了,陆续被劝去隔壁房间休息,养足精神应对明天的葬礼。堂屋里渐渐只剩下我们几个小辈,还有一动不动坐在阴影里的奶奶。
守灵。
按照规矩,这一夜,香火不能断,油灯不能灭,必须得有至亲血脉守着,免得亡魂寂寞,或者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扰。
我和堂哥,还有堂妹小雅,围坐在棺材下方的蒲团上。铜盆里的纸钱已经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盆冷灰。
夜风从敞开的院门吹进来,卷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堂屋里,那盏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剧烈摇晃起来,拉长又缩短,墙上我们和棺材的影子便跟着张牙舞爪,变幻不定,像是活了过来。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我忍不住抱紧了胳膊。
“把门掩上点吧,风大。”堂哥起身,走过去将两扇木门虚掩上,只留一条窄缝。风是小了些,但堂屋里的空气也更加滞闷,那股棺材里散发出的味道似乎更清晰了。
小雅挨着我坐,身子微微发抖,小声说:“欣欣姐,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里面躺的是咱爷。”堂哥重新坐下,语气故作轻松,但他自己的脸色在烛光下也有些发白,“爷最疼我们了,还能起来吓唬我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