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
“妈才刚下葬!您就不能……就不能难过一下吗?”
父亲的脚步顿在门帘边,蓝布褂子的衣角被风吹得掀起来。
他背对着她,肩膀是垮的,却依旧没回头。
“地里的活等不得。”
说完,他撩开门帘,走进了雨里。
门帘落下的瞬间,小雨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清脆的一声,然后是漫无边际的疼。
从那天起,家就真的不像家了。
父亲成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
天不亮,院子里就响起开门的吱呀声,等小雨起床,灶台上只有一碗温吞的粥,是他出门前舀好的。
他要到天完全黑透才回来,身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进门就坐在灶前烧火,沉默地扒拉两碗饭,然后倒头就睡。
饭桌上再也没有他问“今天老师教了啥”的声音,睡前也听不到他讲“从前有个赶山匠”的故事。
有一次小雨发烧,躺在床上浑身滚烫,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摸她的额头,粗糙的手掌带着凉意。
她想睁开眼,却没力气。
等她第二天醒来,父亲已经下地了,灶台上放着一包退烧药,是村医那里买的最便宜的那种。
他好像把所有的情绪都埋进了地里。
春播时,他在地里待得更久,弯着腰插秧,腰杆几乎要贴到水面,远远望去像一尊佝偻的石像。
秋收时,他背着沉甸甸的谷穗往家走,脚步踉跄,却从不让小雨搭把手。
最让小雨心寒的是母亲的祭日。
头一年,她早早起来,想提醒父亲去坟前烧点纸。
可父亲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了,路过院门口那棵母亲亲手栽的石榴树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雨一个人去了坟地。细雨又开始下,她蹲在母亲坟前,把纸钱一张张点燃,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妈,爸他好像不记得您了。”她哽咽着说,“他一点都不想您。”
纸钱烧完,留下一地黑灰,被雨水冲成了泥。
她开始和他争吵。
有时候是因为他又忘了给她留晚饭,有时候是因为他把她攒了很久的课本当废纸卖了。
每次争吵,他都只是沉默,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袋锅里的火星烧得飞快。
等她吵累了,哭够了,他就起身,默默去做饭,或者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放在桌上——那是他卖了粮食换来的生活费。
有一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没吃饭。
她听见父亲在门外踱步,脚步声来来回回,像踩在她的心上。
第三天早上,她饿得发晕,推开门,看见灶台上摆着一碗鸡蛋羹,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
鸡蛋羹蒸得嫩嫩的,上面撒了点葱花,旁边还放着一双筷子。
父亲不在家,只有门槛上的烟袋锅还冒着余烟。
她没吃,把碗摔在了地上。
瓷片碎了一地,像她和父亲之间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缝。
高二那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